道阻且长,孤掌难鸣,只身去昧谷是一件极冒险的大胆之举,但是弋痕夕愿意冒这个险。
他将在那里,再见故人。
☆、三十、怨春风
——愿身不学相思树。但愿罗衣,化作双飞羽。
昧谷地处北疆,是零族世代盘踞之域,岭深岫险,常年凄冷苦寒,风飒崖间,连忍冬松柏都绝迹无踪。弋痕夕一向谨慎有余,不似山鬼谣一身是胆,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因而锄零已近十载,却也是初涉昧谷。
昧谷的出入口是一个窄小的石洞,以零术封印,四周围闪着幽幽的紫光。弋痕夕这辈子头一回独面如此重兵把守的险境,每一步都走得十二万分的小心。他暗藏在不远处一矗嶙峋石壁后面,双目注视洞口来回逡巡守备的一队“重零”,心道,难得冲动一回,倘若老师健在,必也要狠狠数落我一顿了。
他深深望着洞口,仿佛目光能穿透重重石门与零术的阻隔,心中默然思量,山鬼谣,你在这儿么?
候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另一队“重零”来换班,仍是二三十众,弋痕夕自忖难以直闯如此严密的守卫,便环顾四方,打算另觅可乘之隙。他不信零族当真能将这偌大一座山谷守得铁桶阵一般,“七魄”、“五败”这些大小头目绝不会干这样的脏累活,守山的多为身强力悍,脑筋却不怎么灵光的“重零”,不足为惧。只消避开零术防御的结界,便能保太平无事。
他先行点了自己印堂、檀中、丹田三大炁穴,施了个闭炁之术,以免远近零族感应到自己的元炁,随后静悄悄地潜至后山,此处凄风更甚,守卫明显马虎,数十员“重零”稀稀落落地窝在下风口。
正当弋痕夕琢磨有什么法儿可以引开它们时,洞门口紫光忽闪,出来一人,黑袍曳地,兜帽将头脸罩得严严实实,向一干“重零”半懒不懒地斥道,“沿着山坳,四周围都察探仔细了,整天杵在这儿,守株搂兔子么?”
尽管一袭长袍掩住了身形,连面目都觑不真切,但来人那独有的低哑嗓音与讥嘲口吻,顷刻便令弋痕夕心头为之一梗,连呼吸都滞住,全然忘了身在何处,一双明眸兀自不离那人左右。
这人明明已叛境投敌,天下侠岚得而诛之,可自己见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离别太久,多看一眼也觉眷顾。再听那训人的熟悉语调,又不禁莞尔,一时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众零唯唯诺诺地领命而去,片刻消失无影,洞门口只余那个黑袍人。
“都打发走了,还不出来,是要我亲自来请你么?”
弋痕夕心中一凛,这莫非是虚虚实实的诱敌之计?先作势将“重零”支走,待自己现身后,再让它们围而攻之。转念又想,以他的能耐,捉我哪里还须什么计策。便从峭壁掩处缓缓走了出来,坦然迎上前去。
对面那人将兜帽摘了,露出与零族迥然不同的样貌,眉目英挺,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不是山鬼谣是谁?
在过去的大半年中,弋痕夕无数次设想过与山鬼谣重逢时的情形,或刀光血影,或针锋相对,横竖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怕见他,又想见他,心中无望,偏又相思蚀骨,每每辗转寤寐之时,终难释怀。
眼下,那个只能在梦中让他咬牙切齿,爱恨交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切却如此平和,两人谁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委实是他始料未及,却又觉得,理当如此。
弋痕夕见对方满面风霜之色,下颌生出一圈短须,浑身平添几分落拓气,不觉苦涩地想道,他在这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山鬼谣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全没有“敌人”来犯的紧迫,仿佛在等他先开口。弋痕夕待要想些场面话来交代,对着山鬼谣却硬是一句也说不出,只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