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安静了太久,连讲话都习惯了轻轻耳语,于是这一声便尤显得突兀,铁珊瑚似微震一下,闭了眼,面色终于出现了一种类似疲惫与不耐烦混合的神情,却并未爆发,只是摇了摇头,总算开口道:“嘘——”她没再睁眼,仿佛累极,连声音也是呆板无澜的:“别慌,我没疯,也没傻,别瞎嚷嚷,我只是想要清静一会儿,求你们行行好,让我清静一会儿……”
听这番话,虽无起伏,但总算还是条理清晰,和练儿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之前的焦急略缓下了些,如今铁珊瑚身心皆遭莫大重创,只要基本的神智未失,其余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合理,剧痛之下,旁人的宽慰再真挚亦是无用,最后能靠的,多半还是自己。
救她脱险,她却仍在险关,心之垂危,药石难医,自从今日开始,不知何时才能脱险。
并未每个人都是只要活着就活在现实的人,也许铁珊瑚永远脱不了这个险。
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心中伤感不已,那头练儿已扶了铁珊瑚躺下,她要清静,众人便给她清静,屋中无人再说半句话,连行动呼吸都变得极轻,铁珊瑚似不愿意平躺休息,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穆九娘斜倚了枕头,半点不肯撒手,练儿没有办法,唯有由得她去,只轻轻拉了被子来象征性盖了一盖。
看着她小心照顾铁珊瑚,便猜她也是自责的,事情最终以这般结局收场,谁也不愿意,可谁也撇不清干系,若没有红花鬼母,若她不沉浸于打架较量,若我更坚决的阻止了她们俩,若当时能更快摆脱应修阳……
若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己对铁穆二人的介入……会不会……
可假设终究是不存在的,惊觉再这么想下去无疑又钻入了死胡同,便微微摇一摇头,习惯性揉揉眉头来借此阻止这念头,正巧此时耳边听到了几近微不可闻的敲门声,那守在门边的绿儿立即跳起来,稍微开启了一条缝探出头去,一会儿又缩回头,看了看我和练儿,神色似有些为难,有些迟疑。
这神色我们自然也都看在眼里,只不过练儿陪在铁珊瑚身旁不好随意抽身,便丢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到绿儿身边听她附耳几句,也蹙了蹙眉,两指一招,向练儿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说话。
见我也叫她,练儿只得又轻声劝了铁珊瑚几句,才起身,留下两名亲信和医师继续照看她,随同我一起离开了草庐,也不在近处说话,拉着手走了到数十步开外,才驻了足,望空长出一口气,瞥这边一眼,道:“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不可?”
“我也不想,可确实是要紧事,而且还绝不能给珊瑚听到。”自己苦笑答道:“你吩咐了去做棺木吧?如今有底下人报上来说现成就有,但不知是谁要用,身量如何,唯恐尺寸不妥,不得不来打听,请寨主大人你去看看,这事你不过过目,怕也是不能放心的吧?”
一听说是有关棺椁之事,练儿就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吁了口气,黯然道:“穆九娘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又与珊瑚如此情深,这样惨死,真正可惜!”说着,竟有些湿了眼角,不过她毕竟不是伤春悲秋之辈,虽也难过,却不待谁安慰就立即抬袖揩了揩眼,再放下时,神色已从容许多,道:“……罢了,这件事,我确实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咱们走一趟吧。”
自日出时分闹至此刻,已是过了晌午,都是一夜未眠,水米未进,却半点也不觉得疲累,全没心思去在意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到来,皆要人处理,那棺木原是为这次闯城时可能战死的姊妹们事先备着的,谁想却派了这用场……练儿还嫌木质太软了看不上眼,嘱咐先备着,再打造一副好的来替换。
借着这短短一段同行的时间,趁隙对她把事发过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提及返山寨兵受雪崩阻路之事,她们退入林中没有给养,其中有些还受了伤,此事也是急需解决,加之寨中人手本就有限,练儿再无心出头,商量下来也只得与我分作两路,由她负责带了剩余部下去清出一条道来,而我负责留下看着铁珊瑚。
明明心里压有千言万语,却是无暇说起,怕如今说多了也只是给她徒添烦恼,所以留了关于师父的一半没讲,练儿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做就做,她领人出发,自己也只来得及做一些简单叮嘱,目送队伍远去后,就返身又回到了药庐处。
一推开门,伴随着呕吐的声音,就是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怎么了?”抬头一看,那医师和矮个儿的绿儿正在床边忙不迭地围着铁珊瑚转,端盆的端盆,擦拭的擦拭,只有阿青有空过来,抱拳回复道:“竹姑娘,我们在喂药,这药是解铁头领身上毒砂掌之毒的,需要每隔半个时辰服一剂,寨主之前喂她服下是第一剂,如今到了第二剂的时间了。”
“那怎么……她不愿意服么?”见床边忙碌的两个人,再想起刚刚呕吐声,不难得出这个结论,毕竟之前铁珊瑚在昏迷中已是本能拒绝服药,失去意识时还骗得了她一时的手段,如今却再骗不了第二次。
“不是……”出乎意料的,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铁头领她愿意服,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喝了个涓滴不剩,只是……”那阿青回头看了看床榻,轻声道:“只是,刚刚服下,碗还没搁稳,就又吐了出来……她,好似不是存心这么做……之后咱们又给她端了第二碗来,也是一样,喝了就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