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蕴满眼担忧:“姐姐这又何苦?”
邵青璃牵出一抹幽怨不明的淡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炉子上的铜壶咕咚咚响,壶口水雾蒸腾,邵青璃用地上的湿布巾包着提手,将水倒入木几上一方白瓷壶中,清甜的香味混合在呛人的烟火味弥漫开,邵青璃打开纸包,将里头白色的粉末悉数倒入瓷壶,白纸丢入火膛,旋扭着化成灰烬。
思安倒吸一口凉气,冯妙蕴脸色发白咬着唇,自己都没有主意到自己的手紧紧把思安的袖子揣成了一团。
邵青璃的手指也在发颤,强自镇定着做完一切,仿佛可以预料思安和冯妙蕴的反应,她没有多言,只提着白瓷壶一下一下地晃动,粉末很快溶于水中,一点踪迹也找不到。
雪砌剔透的白瓷壶放在螺钿花卉的圆托上,邵青璃双手托乘奉于思安胸前,道:“妾不便在外朝行走,且由妾送上恐怕形迹暴露坏了筹谋,还请圣人送与逆贼。”
冯妙蕴以袖掩唇才压下惊声。思安身形晃动,还不太敢确定,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邵青璃抬起头,眼中雪亮一片,凛声道:“自然是穿肠烂肚立竿见影的毒药。”
她要思安将下了毒药的茶水送给温行。
宫中遍及温行耳目,旁人要下毒接近几乎不可能,思安与他关系亲密,反而是最容易接近他的人。
冯妙蕴眼中泛着湿意,“圣人……邵姐姐……这……”
思安摇着头,躲开邵青璃的直视,苦涩道:“我不行,做不到……”
邵青璃也强压着泪光,她深吸口气,眼中一派了然,连声音都没有多余的波动:“圣人,妾今日是偷偷换上宫女的衣衫跑出来的,恐怕再不多时就会被人发现。妾借了冯妹妹的轿子,一并追查怕是妹妹也不能脱干系,”她歉然看着脸色惨白的冯妙蕴,“冯妹妹,对不住了。”
思安难过道:“邵姐姐,其实不必这样,真的不必这样。忘了这一切好不好,我送你出宫,就当你从未入宫为妃。”
邵青璃从容起身,即使身着最简单的宫女装束,妆容朴素,形容甚至有些狼狈,一举一动也端方优雅,她放下珠光辉煌的螺钿圆托,沉静道:“妾哪里都不去,不会离开圣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妾遇到圣人太晚,若能早些扶持圣人,也不会让圣人先为宦官所挟,又被逆贼……欺辱。”她看着思安,“何况就算不为圣人,妾与狗贼也有仇。出宫能去哪里,妾的家已经没有了。”
她哀戚的目光让思安的话只能咽回喉咙里。
先帝先太子先后晏驾,思安于险途即位,皇位更迭由宦官一手操办,朝中耿直忠君之臣数年被宦官打压,尚存的与宦官虚与委蛇等待时机,思安这个默默无名的皇子即位时,他们竟不能接近些许。很快思安被“救驾”的节度使带走,再入深宫,非上朝时不得见,朝局一变再变,直至选妃,邵青璃的父亲和家族才找到机会。她受父亲影响,入宫后又见思安仁和,对他且敬且爱。
思安却承不起这样的忠君之念和敬爱。
思安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邵青璃决绝地抬起脸,将泪痕抹尽,道:“好在此身还可为君而死,以死报君,妾也算无憾了。”她苦笑着,“圣人若不去,妾也不会怨怪。贼人凶恶,本当妾自己去的,否则连累圣人得不偿失。妾身系于君,不能为君尽忠,也唯有以死回报,求圣人成全。”她决意下毒时就不曾向想过能全身而退,只是报着渺茫的希望,能为家人报仇,或许能使思安有所感念。
思安既难受也难过。
冯妙蕴看着他死灰般的脸色,留着泪对邵青璃道:“邵姐姐别再逼圣人了,圣人和那人……”
邵青璃却不愿听下去,直接打断道:“圣上之誉不容有损,妹妹慎言。”
思安不久久不能言语,散化开的茶香似蛛丝,轻如柔絮地把人缠裹起来,直到不透一丝缝隙把人缠死。
嗅着清甜的馨香,思安忽感如周身血液凝固,他面容僵硬地问邵青璃:“邵姐姐,这毒药是从何而来,你怎么知道这间茶房?”
邵青璃入宫时间不长,根本没踏足过外殿。
这间茶水间准备的茶水只会往思安小憩的屋子里送,平日思安若在那里,温行多半也会去,在这里下毒送去,比在供议事偏殿和书房的茶水间下毒更掩人耳目也更容易得手,不是对温行与思安之间知道一些形影的人不会想到此处。
冯妙蕴疑惑地望着他,思安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苍凉虚弱。
邵青璃心绪不定,没发觉思安异常,以为思安为了温行追问,抿唇道:“妾不会说的。”
茶泡得久了,小小的茶水间里香味愈发浓郁,邵青璃不会知道,但如果是阿禄或者其他常与思安共处的人不会不知,这种冒着甜香放了甘草特制的花果茶,是思安常喝苦药时最爱用来解苦的甜饮之一,温行不嗜甜,根本不会喝这种茶。
他匆匆扫了墙上放茶品的架子一眼,上面的罐子少了两三只,果然只有他平日喝的茶,温行喝的恐怕已被撤走。
思安无力地闭上眼。
借邵青璃的手下毒,把只有他会喝的毒茶递到他面前,用邵青璃逼他自己接过这壶茶,而邵青璃不明缘由,恐怕此刻还以为茶是给温行准备的。
第五十四章
玉质细白的瓷壁触手生温,何人能想到装在里面的是穿肠毒药。
骆仁旺没在思安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