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的背影看去,一时堂上寂静无语。
过了好久,文恪才笑起来:“小妹怎么啦?谁惹她不痛快了?”
英长风满面尴尬:“惭愧,舍妹……舍妹也太任性了。”
既然英晓露先跑了,文恪也不便留我们吃饭,三言两语匆匆聊完,便送我们出门,好让英长风去找妹子。只有沈识微落在后面,与文恪低声商量那千石米如何送抵。
晓露妹子终究懂事,并没有撒手没,出了大门,就看见她在街角等着我们。大概出门时顺手在文府薅了一把枝条,现在撕得满地都是粉碎的叶子。
英长风眉毛一竖,但还没酝酿出教训话,英晓露就先声夺人,跳起八丈高:“真是气死我了!”
沈识微笑道:“三小姐气这城里的商贾乡绅们不肯……”
英晓露打断道:“我才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我气的是我爹爹,牧哥哥这样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的好人,为何不邀他与我们一起……一起……嗨!”说着狠狠一跺脚,好歹没在大街上喊出来和我们一起造反。
这话似也难倒了英长风,他愣了半天,方讷讷道:“你别心焦,爹爹自有安排。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便是了。”
英晓露抢道:“安排安排,讨厌讨厌!”说罢又嗖的跑了。
英长风面红耳赤地冲我们一笑,忙追了上去。
看来是要我和沈识微一起回会馆了。
我扭脸看看沈识微,瞧见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噙笑,一副别有深意的嘴脸。
我摸摸鼻子,冲他拱手道:“沈师弟是不是又有什么要见教?”
沈识微也懒洋洋地举一举手:“哪里,我倒想听听秦师兄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话呢。”
我只觉厌倦无比,实在不想再和他说相声,长叹道:“沈师弟,比起有意思的话,咱们不妨先说点敞亮话。有件事情我实在弄不明白。”
沈识微道:“哦?什么?”
我道:“沈师弟,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从给我们撑船的老吴,到刚才银辔会馆门口卖饼的八岁孩子,对谁你都客客气气,尽说好话。可为啥一遇到我,你就非说些难听的不可?”
沈识微愣了愣,怕是没想到我如此坦率。旋即他就跟听我说了个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喵的有什么地方好笑。
他满面讥讽:“秦师兄一身正气,对着你又何必说假话?真话总比假话难听,你就多担待点吧。”
跟这种货简直没法沟通。
我也只好说:“但这文公子的确是个大好人,沈师弟刚捐了一千石米,多少积了点德,就少说两句有意思的话吧。今儿没听三小姐说吗?当心舌头。”
也懒得看他什么表情,拍拍屁股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灵魂透过ròu_tǐ放光,宛如烛火透过灯笼】,字句有不同,但化用至显支微克。具体出处我现在也找不着了,应该是《你往何处去》。
第16章
清晨。归云大城面堂发黑、乌云罩顶。
我们等着一开城门就立刻开拔。背后的坊市遭了鬼压床一般,极力想睁眼,偏又醒不来,从齿缝里呻吟出一天最早的喧嚣。
到了归云城弃船登岸,离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走了一半。只是离了烈鬃江,就是出了银辔寨的保护圈,我缩着脖梗,心情比周一去上班还要沉重。
等到了城外,纵马一奔、泠风激面,倒是渐渐吹跑了心头积云。三小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昨晚气得不肯出来吃饭,这会儿也被风吹开了酒窝。
那时我们哪里想得到?离归云越远,离人间就越远。
饥荒。骑黑马的骑士。早一骑绝尘在前面领跑,给我们布置好了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惨景。
大瀚帝国今冬是一个化人场。
飞雪是骨灰,河山做湿柴。苍生被世道烧尽了血肉,焚光了希望,剩下那缕不甘的魂儿便是流民。这群冤魂疫鬼走到哪里,大地也跟着在他们脚下烂出溃疮。
一路上的树皮都被扒得赤条条,露出焦黄的木桩。和木桩一样冻得直挺挺的焦黄的僵尸,脸被好牙口的野狗啃了一半。粪堆上抛着婴儿的尸体,孩子手中还抓着小泥偶,脑袋却被石头砸得稀烂。骨瘦如柴的父母把他们的儿女推倒我们面前,求老爷们买了去,买了去。而从东南来的人牙子,挑拣好了,把长得齐整的孩子码白菜一样装上大车。
最让人崩断神经的是,我们还得日夜提防着遇袭。
流民半丐半盗半匪,可怜可厌可怖。
这一路上,我们遭过林中射来的冷箭,遇过被烧成白地的村庄,见过被剥得精光、守着主人尸首嚎啕的仆役。
人饿极了,也变得恶极了,既不拿别人当人,也不拿自己当人。
这种时候,我总有点恍惚地想起文公子和他敞开的大宅。
你说是世道疯了,还是文恪才是个真正的怪物?
早些在船上时,我们颇有默契,谁都不提世子。现在走的越远,看的越多,世子渐渐成了唯一的话题。
英晓露对世子满怀不切实际的期望,一心想他英明神武,领我们渡空这地狱。不仅自己这么想,还一定要从我们嘴里得到一样的答案。英长风虽然没说出口,但料想也怀着差不多的焦虑。
我心里却在打小鼓。
在银辔接任务的时候,英大帅告诉我们,当年他们的队友黄梧庭侥幸带着世子突围,在民间隐姓埋名抚养他长大。但是黄大侠已经过世好几年,世子在社会底层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