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就隐藏在角落那颗芭蕉下,背靠灰墙,看眼前万木争春。想屋内之人如病树,枯尽根本,尚倔强着,自厉冰霜,亭然独立。
圣人言“诚者天道”。他如何不知诚于亲密之重,却打定主意隐瞒。
这秘密要继续隐瞒。但也欠李煜一个解释: “我既为天子,不可枉顾私情。对他人之公正,对你则是伤害。而我必要给予这公正。”
“现在,告诉我那人的名字。”
“你欲如何 ?”
“你说我欲如何?” 话中几近切齿,这数月心思,因这有心人巧妙利用,功亏一溃。
李煜微叹气,秀眉皱起:“定要一切如你所愿 ?”
“你也曾为一国国君,如何,觉万事皆如你之愿?”
李煜不必回答。他所有国君之名,笼罩于中原阴影下。王族之内,杀害叔父的长兄忌讳自己重瞳;又遇爱妻早逝,幼子夭折,兄弟分离。至高虚名,扫不掉丝毫愁恨。
不过,他以为那是自己本无资质坐上皇位之故。宋之天子既强大到足以收拾乱世残局,必会不同。
“你以为我就可以?你在我面前,我伸手就能抱住你,获取你——而你恨透了我。我又能如何?”
自嘲之语,豁达中微带苦涩。李煜想或许之前的话确有伤到他,为何心中并无快意。
或许是出口的“真相”,瓦解了他绷起的对抗意。
本不必问,卢绛之死是江南国死亡之后续,千仞之木既摧于斧斤;一寸之草亦悴于践踏,这便是真相。
但他需要被告知真相,而非以保护为美名,行欺骗之实。
“告诉我是谁。你知道我能查出来。”
天子之意,是必欲甘心。这已太偏离李煜本意——本欲以卢绛之死为契机,彻底推开赵匡胤。到最后,既推不开,多少还需向他求情。
“我护不住江南,护不住卢将军,至少护住他。”
难得软语,对赵匡胤无异于心中一击。这岂不正是他以为再不可见的“鸟兽微物,依人犹哀”?
“就如你所愿。”
“我自不食言。你若还不放心,我让他到此见你。”
李煜不再言语,似乎这小波折就此结束。
赵匡胤绕过书案,试着将李煜揽至怀中,而李煜迅速躲开,对他摇头,眼中坚决。
“…今日就算了,我改日再来。不过,就几日。”等待让他烦躁,却不得不让步。
沉默一阵,又握住李煜双手。温热宽大掌心覆上光滑而冰凉的手背。 他还有话,那是最后的愧疚:“这乱世,苦痛何可细数…不过,正像跋涉山川, 定要越过关口。之后,天下所有人,包括李家子孙,再不必受如你之痛。”
这不是空洞安慰,赵匡胤坚信着,杀伐时就这般告诫自己:此时的鲜血,是为一个未来。一个不逊存在于史册中,存在于人们口中任何一个盛世的未来。
“了,我不放手。”
☆、第 20 章
来时未及黄昏,此时已漫天星辰。
眼前开阔,凉风拂面,像把他吹醒一般。赵匡胤已开始后悔,甚至嘲弄自己——为了向李煜证明自己的正直,或体谅,他选择忍耐,压制自己。
实在不能不为此苦笑。
即便清楚知道自己必须走出此地,悔意也并不因此消除半点。
身后,眼前,是两个天地。身后是片愁海,眼前是属于他的大宋。
他总思念那片愁海,而行事却全按自己意愿——虽应了李煜,也必要去查是谁在与他做对。
正在此刻,赵匡胤在阴影中发现一个影子。他私来此,布置极隐秘。方圆之内,无他之命,谁会擅自出现在他面前。
那影子察觉到他的注视,又向前走了几步。
高髻如云,罗裙轻飘,步态如柳,正是郑国夫人。孤身一人,与大宋天子对视。
隔着十步距离,赵匡胤尽感觉到浓烈恨意。不知她是如何避开此处的重重防御,来到自己面前。再想来今日之事,她必定牵涉其中,更在此等着自己出现…
这反让赵匡胤头疼,不论是帝王之尊,还是身为男子之傲,都让他不能对一弱女子发难 。那么,是要与她如此对峙,还是转身走开?
似乎两样都孩子气……
斟酌间,女子却转身离开了。
本以为她如此冒险必有话要说。这一转身,看那纤弱背影 ,竟让他觉自己在以强凌弱。赵匡胤可以怜悯弱者,却不欺凌弱者。
像打了一场仗,获胜了,却不得半点快意。
***
“小蓬莱” 正门常紧闭。赵匡胤出入的某个隐秘侧门亦数日未曾开。
李煜一不留心,手中笔一滑,落地后又滚远了。滴落的墨汁在地上划了道细细墨迹。同一时刻,侧门守门人打开了门栓。
拾笔时,江南妙甲一时的“诸葛笔”就钻进思绪中:亡妻娥皇生前专用诸葛笔,名“点青螺”;九弟从谦亦爱诸葛笔,每枝酬价十金,号“ 翘轩宝帚”…
仅是一支笔,引来往昔种种,如溢出堤坝的洪水。直至听到脚步声,他才从回忆中“浮”起,仍保持着拾笔的姿态。
因回忆围攻之故,抬头一刻李煜尚茫然。在赵匡胤眼中,这半脆姿,与眼神,像极了被围猎的小鹿。他眸子中突像燃起了焰火。
李煜警觉,欲起身却不能如愿——双肩被按住。赵匡胤同他一般坐地上。见他手上的笔,问:“在写什么?”
“……”
“小蓬莱” 像个碎片,被遗落在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