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猴子把人话学得差不多后,菩提想着,是时候给他取名了。
那日他负手于山巅之上,收入眼底的是群山苍秀,绿波浩荡,梅鹤松竹,云岫如雾。
“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他一时兴起,吟了一二诗句,突然脑内灵光一现,转过身去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既是猴狲,我为你取姓孙,取名悟空可好?孙悟空三字,乃望你历遍狲、悟、空三阶段,止于至善,达三清妙法大道之境。届时你就可与为师一般,不生不灭,自然随化,与地同寿,与天同齐,明心明性……”
他洋洋洒洒,自得于自己的取名技术,却忽视了那人一刹的怔怔眼神。
仿若什么波澜都未曾起,仿若一切都按已撰写好的剧本注定上演着,猴子没有异样地跪了下去,磕了十二响头,“弟子谢师父赠名!悟空今后定潜心修行,不负师父所望,与师父并肩匹敌!”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孩子,那时的菩提也还温柔含笑意。
“带我去人界?真的?!”
孙悟空知道菩提打算带他下界时,激动得一屁股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恢复回了毛发蓬松的猴身,尾巴立得高高的。
菩提捧着手中的书,伸手打了下他的脑袋,“继续练字,别停。”
孙悟空委屈地呜了声,提笔蘸墨,端正了姿势,又于纸上信笔游走,落着如山河大川锦绣万里的诗文辞句。
文章是大地之山水,山水是案上之文章。古砚内敛,雅墨沉香。
孙悟空偷偷瞧眼看菩提,“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菩提说他字句诗话已习得差不多,下一步就该学一些世俗礼法,人情lún_lǐ。
“你虽说人话,通人性,但要做‘人’,光懂这些是不够的。”
菩提每每摇头对他说,“要做个人,你便还得去凡间游历一遭。有一颗凡人心,方才能真正算得上人。”
孙悟空很是不解,“可师父你教我这么多,不就是让我修仙吗?何必让我做个人呢?”
菩提哑然,最后只摸了摸他的头,“未成人,难成仙。”
孙悟空虽半知半解,却还是点头听从。
那时候的他以为师父让他先当人再成仙,是因为三千历遍婆娑看透后,更易清心寡欲上善若水。
可很久以后,当他大闹灵霄宝殿,当他被压在五指山下,当他真的看透了很多,他才发现——
凡人和神仙的共同处,只有道貌岸然的伪装和自私自利的欲念。
说及眼下,菩提带着孙悟空行风踏云,入了下界,再次继续他当年因某人而中途断绝的行游计划。
人界正值太平盛世,灯火连昼,长街不眠。红灯笼于夜里高高挂起在家家户户门口,微弱的光芒群聚一处,便汇成了虚无飘渺而又温柔璀璨的光河,无言之中与星光点点媲美并肩。
孙悟空不知他们来的是何处,人间又是何时。待他和菩提刚一落脚时,便被汹涌的人潮给淹没。夜市之中人群拥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翻过一阵阵喧嚷如潮的欢声笑语。孙悟空绷直身体努力保持着人形,一手紧握住菩提的右手,确保他俩不被人山人海给冲散。
菩提眼里映着花火万千,起了兴致,“原来是人间花灯节啊。”
“花灯节?那是什么?”孙悟空紧跟在菩提身侧,抬头问男人。
“就是人间夫妻团聚,男女互表心意的日子。”菩提带着笑意瞥了瞥孙悟空,“不过你年岁还小,这节日注定与你无关了。”
孙悟空鼓起腮帮,他很聪慧早熟的好不好!他撇过头,却于转眼间被街旁的商摊夺去了所有心神。
他睁大眼,看着那一个个或是娉婷绯丽手持圆扇美目盼兮的仕女,又或是握持诗书儒帽高冠意气风扬的学士,还有凶神恶煞各形各状的精灵鬼怪,握着菩提的手渐渐浸出了轻薄的汗。
菩提捏了捏他由原本肉垫变成的柔软掌心,笑问,“你喜欢?”
孙悟空只顾着看,顿了许久,方从嗓子里飘出软糯的一声“嗯……”
菩提看着这个身量不及他一半高的孩子,想起自把他带回方寸山后,每日除了学书练字,便是习武行法,从没有什么闲暇和其他孩子一般去游耍玩闹。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便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问那摊贩道,“老板,一个敢问多少钱?”
许是今夜的节日太过盛大热闹,摊贩的脸被天空绽放的花火映得红彤彤的,声音也不住上扬,带着喜气,“十文钱一盏,客官喜欢什么图案呀?”
菩提转头问孙悟空,“你喜欢哪个?嗯?”
孙悟空被他那低沉的尾声给烧红了耳朵,他抬起手,在一众花灯中犹疑,最终还是停留在了一盏绘有姣美贵妇的花灯身上。
菩提付了钱,看着孙悟空提着的那盏河灯,目光幽深难测,“你不会是喜欢这类女子吧?”
孙悟空原本盯着手中河灯眼睛不眨喜爱万千,听了这话却像是燃了尾巴烫了手,吓得差点一跳而起。
他摆手嗫嚅着,“才、才没有!我只是……”
菩提俯下身凑近了瞧他,明澈的眸里似流转着点点星光,又似如墨夜空燃了千万盛烈烟火。
“只是什么?”
孙悟空怔怔瞧他,四周的浩荡花火仿似成了恢弘背景,明亮艳丽,而又失了音,彼此间只剩呼吸。
当那灿烈如火的烟花自天空拖着绚丽尾巴摇坠而下时,他方才惊醒了过来,别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