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师父也真是别扭,明明互相喜欢,却藏着掩着死活不肯说。
——谁告诉你的互相喜欢?】
【——那夜的事,师父误会了。我喜欢之人,从来不是你。】
“呼,呼……”唐三藏从梦中惊醒,苍白的脸上覆着一阵虚汗,喘气不止。
“怎么又梦见他了……”
唐三藏喃喃自语着,抚着心口,有些不解。
他向来睡眠不稳,梦中总梦见一些前尘旧事,和悟空一起睡后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如今悟空已然走了,他孤身入睡时不知为何,没再梦见那些亦真亦幻的往事,倒是梦了不少次他那顽劣恼人的大徒弟,孙悟空。
唐三藏眉头轻皱,有些苦恼。
梦里何事,醒来大多忘了。残存的记忆里只不过还记得些许影像。
梦中那人或是倔强的,或是哀戚的,或是淡漠的,最后都化成了那道暮色夕阳下扛着金箍棒挥手而去的洒脱身影,无言间叙说尽了他唐三藏的自作多情。
【——孙悟空,你方才说了什么?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那猴头喜欢之人从来不是他。
他明明该松口气,可却总是心沉如坠石。
甚至还总忍不住去想,孙悟空是不是不会回来了?那劣徒还准备跟他置气多久?那三人究竟是不是妖怪?还有……
他喜欢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唐三藏捂着头,低低呻/吟了声。
大梦仿佛攫取走了他所有精力,让他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气喘吁吁,心烦意乱,和步入暮年的耄耋老翁没有两样。
他握拳砸了下脆弱的木板,嘎吱响声中又被疲倦的涌潮吞没。视线一片晦暗,就像上天把黑夜贴在了他眼前。唐三藏不愿再如此沉睡入那荒芜又荒唐的梦魇,不愿再见那人敛着眉目轻描淡写道一句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他无法形容这种明明于己无关却又偏生波澜的感觉。就仿佛前尘相识,一切早已冥冥注定,就仿佛他要找的人……一直便是他。
他没有力气再想下去了。
眼皮越来越重终至渐渐贴合,唐三藏耐不住困意又再次睡了过去。恍惚中他仿佛,看见某人跌跌撞撞自虚空里跑来,小小身躯怀抱着巨大莲花,淋了一身水意。
明明狼狈至极,明明遍体鳞伤,却偏偏眉眼清澈,笑意盎然,“长老,长老你看!我采来了,把俱勿头采来了!长老、长老……”
两线合一,视线归于原始的黑暗。梦中汹涌,顺流逆流。
屋外,朱悟能扛不住睡意睡得七倒八歪,沙悟净看着手中之物怔怔发呆,白龙马阖着眼皮无声歇息。没人看见草丛阴影处略过一道黑影,鬼魅无息。
对他们而言,少了个人,一切都没变。该上路还上路,该吃饭还吃饭,该睡觉还睡觉,该打妖怪还打妖怪。
只有每当午夜梦回时身边少了熟识的热度和气息时,每当沉默和凝滞再次降临燃烧的火光时,每当本该有那人在旁或打或骂或怒或笑可转头只剩空气时,想念才会越发疯长。
没有莺飞,只有乱草。
再说孙悟空那日回到花果山水帘洞,踏上这片土地时,两眼睁大不敢置信。
原本生机勃勃的山间灵洞仿似被废弃了,荒草蔓延,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遍处是腐烂气息。他转遍了四山六府,都没有看到一个猴子猴孙。
那些顽皮灵动会挽着他手咿咿呀呀叫大王大王的猴狲们都消失了,就像一夜蒸发,从来不曾存在过。
孙悟空疑惑着,心头蒙上霾尘。他唤了土地神出来,土地老头看见他却只是两眼一亮,直唤着大圣你总算回来了啊,除此外支支吾吾一概不提。
孙悟空不耐烦地一棒打歪了棵树,林风震响,吓得土地老头浑身哆嗦。
“大、大圣,不是我不想说,”土地老头小脸皱巴巴的,神色很是为难,“是老身也不知道你那些猴儿去哪儿了啊!”
“当年大圣你压于五指山下,花果山被天兵天将烧杀了大半,你那些猴狲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零星丁火也不知去哪儿了。”
孙悟空一愣,双手握拳似含怒,却终究压了下去。
是了,天宫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斩草除根不把人逼到极处,绝不会罢手。
只是可惜他那些无辜的猴子猴孙,跟着他这个落魄自私的大王,没享到福,反而受了大难。
土地老头转身遁避后,孙悟空一人坐于嶙峋的怪石上,神色空洞。
当年结拜的几个兄弟早已各自搬了居处,水帘洞遭殃过了五百年也终是衰颓败落。再也没人会和他勾肩搭背饮酒畅谈,也再没人会围着他上跳下窜大王大王一口一口喊得亲。
时光是新绿嫩芽,又何尝不是枯草一捧。
他缝合了所有心绪,眺望着山水一处的清冷景色,不语怔怔。
精通七十二变金箍棒甩得虎虎生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踏南天碎凌霄的齐天大圣美猴王,也曾受尽祗仰,万民崇拜。
如今他以一个被驱逐的身份,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坐于此处空空荡荡的荒凉废墟。
仿佛是个被所有人遗弃的过气神话。
寒风呜咽,似万物齐鸣。
孙悟空揉了揉臂上的鸡皮疙瘩,喃喃道,“真冷啊……”
他垂了眉眼,坐在石上看了两日荒凉景色,缄默了所有声息。太阳凌起又落下,时间于此处失却了意义。
就像他的存在也不再有意义。
第三日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