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好充分发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一弹膝盖,身子便像离弦之箭般飞向了风雨中横眉冷对的天师。
那张本可以入画的君子玉颜此刻尽染腾腾杀气,天师身在黑色旋涡中心,冷眼注视着脚下那群不自量力的蝼蚁在自己弹指间灰飞烟灭,心头闪过残忍的快意。
就在他尽情地享受着杀戮的乐趣时,一道光般的人影砰地一声撞在了天师布下的结界上。男人戏谑地眯了眯眼,低下头去想要看看是什么浮游残蝶如此不自量力。
“养父——”
一声凄厉的哀嚎穿透了他的耳膜,天师整个人晃了三晃,眼睛里的黑雾散去半数,叱咤的风雷也偃旗息鼓了片刻,指尖温柔地探出去,在空中虚虚地抚摸着看不见的发梢,张嘴就想要叫出那个朦胧的名字。
然后那温柔就在遒劲有力的一记剑劈下,彻底碎成了棱角锋利的破镜。
那少年痛极攻心,竟然误打误撞地拔出桃木剑砍破了他精心布下的结界,此时他正似一只失魂落魄的惊隼,一边失声呼叫着养父,一边弹丸般射向天师。
天师身周的黑气轰的一声拔地而起,十聚百百聚千地咆哮着冲上云霄,像是无数条扭动的黑蛇,嘶嘶地发出愤怒的威胁。
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天空此刻再度银瓶乍破般翻江倒海,一道道天劫似的闪电狰狞地形成天空的伤疤。
少年才不管那么多,奋不顾身得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固执地飞向震怒的天师:“父亲,停下!多年前你拯救了四万万苍生,如今就不能再护他们几度光阴了么!”
天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言语,那声音不复往日单一的低沉,而像是许多个人同时发声,声音古怪而沙哑:“不……别过来……”
少年手里的桃木剑虎虎生风,快刀斩乱麻地击退了试图缠住他的黑雾,眼睛里宛若埋藏了光烁的火炬,定定地看着旋涡里的男人,锲而不舍地大声说道:“你曾对我说过心里不能仅仅装着自己那档子事,那么你呢?你没看见现在大火连天,生灵涂炭,四海之内被你搅得乌烟瘴气。”
“你有考虑过那个背着嚎哭小儿累累如丧家之犬的妇人的感受吗?你有考虑过在这个夜晚一下子丧失全家人、孤独鳏寡的老父的感受吗?还是说,”他停顿了一下,“你连我这个养子的感受都不顾了吗?爸?”
天师如遭雷击般睁大了双眼,悲哀地低吟了一声,身边呼啸的狂风也越加急乱,他用黑色发带松松束着的头发冲破桎梏,在凌厉的恶风中四散飞扬,黑雾也十分不稳定地忽暗忽明,闪着警戒的异光。
少年乘机接近头痛欲裂的天师,坚定地伸出一只手,大言不惭道:“爸,跟我回家吧,我自有办法帮你洗清罪名。”
天师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神色出奇的舒缓,发丝也不再飘浮,柔顺地垂于两肩,迷离的眼神像是要答应。然而一闻后半句,不知怎的就脸色突变,恨声道:“小子,你可知道,这刀沾了血,一辈子也洗不清干系!”
说罢他身形一闪,飞也似地想要逃离。
结界外的众法师和炼金术士见里面乌云翻滚,好似有雷鸣电闪,都面面相觑,猜测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时有个眼尖的年轻人指着团团黑雾中间,惊叫道:“快看!那恶魔在躲他的养子!”
大家凑到跟前一看,正是如此。不知哪个出头鸟大声地吼了一嗓子:“小伙子好样的!为民办事,铲除奸邪!”
“对!为民办事,铲除奸邪!”一石激起千层浪,炼金术士和法师们都开始摇拳呐喊,就连忙着逃命的黔首也偶尔驻足一二,义愤填膺地高声呼应。
谁也不记得,就在十几年前,是谁用自己的孱弱身躯,用禁术暂时制住凶灵,并且逼胁四十三路亡灵和他签下血誓,让至恶之物永远附在自己灵魂的一隅,而后便没有一个漫漫长夜逃离过念咒压邪的痛楚。
这样做了,无人知晓,没人理解,只是在被反噬的瞬间,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
值得吗?
天师耳尖一动,脑子清醒了一些,仿佛听见了近地面此起彼伏的咒骂与助威。他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而后换成了死而无憾的淡然——
若能换取哪怕仅是几十年的河清海晏、物阜民丰——
小生也会以一己微薄之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丈夫啊,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远。
就在他晃神的几秒钟,少年已经催身到了天师的跟前。年轻人急切地再度伸出手去够他,眼里迸着金石般的火光:“父亲!您就听我这一回吧!”
眼看着少年的指尖就要触碰到天师的衣角,忽然异变陡生,就看那天师的脸上忽的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霾,瞳孔再次紧紧缩成一线,不同过去,眼眸中多了几分血红。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痴心不改的少年,冷笑一声,挥掌带起一阵劲风就冲着少年的天灵盖而去!
少年没料到他竟然会对自己下毒手,躲闪不及,情急之下,狼狈地将桃木剑凌空一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师五官忽然扭作一团,清秀的脸弯曲得变形,仿佛在身体的核心之处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痛苦,嘶吼出声:“不——”
他仿佛在与内心的凶灵作激烈的斗争,风驰电掣,那劈下来的掌风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所牵制,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少年额头的不远处。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