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无岁月。”独孤九手中动作不停,回道:“不急。”
莫焦焦依旧摇了摇头,他走近两步,犹豫了好久才低下头,道:“那天谷主死了,他让我来天衍剑宗,然后,我就一直自己赶路。我听到很多人在说我的事情。”
小孩抱着膝盖蹲下来,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雪地,软绵绵又老实巴交地交代:“他们说,我不会再……长大了。”
独孤九挪移的步子骤然停住,吞楚剑亦深深扎进了雪地之中。
男人薄唇微抿,绷紧的脸上一片肃穆冰冷,他垂眸瞥了一眼地上未完成的“图”,漠然道:
“闲言碎语,何必挂怀。妖修本就寿命极为漫长,你出世不过二十载,便是长得慢了些也无碍。何来长不大之说?”
“独孤九。”莫焦焦忽然开口唤对方,声音又轻柔又稚气,他极认真地问:“椒椒今年是几岁?”
男人提剑的手紧了紧,神色岿然不动,分明知道小孩已出生十七载,却仍笃定地沉声道:“年方十岁。”
莫焦焦这才乖乖地站了起来,状似猫瞳的漂亮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来之不易的安心,他点头道:“我果然是十岁。”
“嗯。”独孤九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冷峻的眉眼看不出一丝动容,口中却道:“椒椒不出百年,定能成人。”
莫焦焦被安抚得晕乎乎的,正想妥协不再追问,口袋里的小鸡竟啄了两下他的手指,小孩连忙回过神来,抱出小鸡,摸了摸自以为非常好看的小鸡毛,又看了看光风霁月的独孤九,可怜巴巴道:“我还是想知道。”
若是以往,得不到答案,小孩也就乖乖地不再问了,因为他需要“等自己长大”。但是今日不知为何,问题放在独孤九身上,莫焦焦就不肯“听话”了。
怕男人一口回绝,小辣椒竟福至心灵,想起了往日应对发怒的谷主的方法,讨好地背诵着早就滚瓜烂熟的句子,道:“因为你是云渺大陆最可爱的人,所以我想听你给我解释。”
独孤九长眉皱起,瞥了一眼摇头晃脑“叽叽”叫的红毛鸡崽,身上气息冷凝,寒声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莫焦焦被唬了一跳,抿了抿嘴巴,小声地回答:“以前谷主生气,长老就让我这么说,说完谷主就什么都答应我了。”
“隐神谷?”独孤九语气森冷地开口,拧眉沉思半晌,低声道:“罢了。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过来。”
莫焦焦一看危机解除,忙老实地答应,走过去站到男人身边。
独孤九提剑“画”完最后一步,缓缓道:“椒椒可能看懂?”
莹白素净的雪地上,吞楚简练雕画而出的,俨然是一幅孩童酣睡图。画中蜷缩而眠的稚童紧紧闭着眼睛,握起的小拳头贴在胸前,嘴角甚至带着舒心甜适的笑容。
尽管作图者用笔极为精简,构图并不如何繁复,却处处到位,生动而传神。
莫焦焦惊讶地睁圆眼睛,看着地上巨大的“画”,眼中全是惊叹和疑惑。他围着“画”转了几圈,看够了又扭头对比了一下自己画的小鸡,真诚道:“你画得比我好看。这个娃娃在睡觉。我的小鸡看起来就像一块鹅卵石。”
独孤九不置可否,反而问道:“画中之人,你可认识?”
莫焦焦低头瞅了几遍,喃喃自语:“我没有见过别的娃娃睡觉。”正思索着,脑中又闪过一个奇异的猜想,他也不知道害羞,坦然道:“这个娃娃有一点像我。不过,嘴巴那里不太像。”
“如何不像?”独孤九问。
“我不会笑。谷主说我不是普通的辣椒,要长大了才会笑。”莫焦焦回答。
“嗯。”独孤九心念一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应了一声。
不会嬉笑、心智有缺、身体成长被永久抑制于十年那年,固然不幸。但好在,小孩懵懂,只要给他一个理由哄着,小辣椒便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缺陷,更不需要难过。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独孤九也不得不承认,隐神谷谷主将莫焦焦保护得很好,难怪小孩时时惦记着逝去老者的一言一语。
独孤九收起吞楚剑,负手而立,放缓了寒凉的声线道:“天色不早,椒椒在此入定如何?”
莫焦焦愣了一下,留恋地看着地上的画,软软嘟哝道:“你还没告诉我答案,为什么我是根源。”
独孤九凝眉沉思半晌,道:“答案便在此画中。因果轮回,椒椒认为是本座需要听到你方才听见,然,你可曾想过本座为何无端有此欲求?”
任何yù_wàng都不是没有缘由的,念由心生。
“你画了我……”莫焦焦慢吞吞地喃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歪了歪头,问:“是因为……我听话吗?”
独孤九未曾言语。
“以前教我念书的长老说,隐神谷的长老们对我好,是因为椒椒讨喜,忍不住想对我好。”莫焦焦稚气未脱的声音极为糯软,却很认真专注。“所以,不是你需要……听到我,而是……”
情难自禁。
“……是我听话,”莫焦焦试探地挨过去,贴着男人站好,“我很乖,你就不会生气,对我好……”
羁绊从来都是相互的,冥冥之中,于相见之日起,一言一行、每时每刻,皆如同春日霜雪初停,暖融融的日光铺洒于广袤无垠的冰原之上,或许触目望去,依旧冰天雪地沉寂萧索,然埋藏于厚厚冰层之下的绿芽,已然从沉睡中醒来。
冰雪消融,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