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镇陈家,原是武陵村中富户,往上三十数年前,因陈家那位老太爷染上了赌,数十亩上田短短两年便即败光,一时间没了活路,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所幸那位老太爷倒也还没糊涂到底,狠心卖了一儿一女,换回十亩中等田,便安心耕种。
因着心存愧疚,又自觉从前无知才染上了赌瘾,好好一个家落魄如斯,便打定注意,膝下剩着的唯一幼子定要好些学文,不可再像自己一般,一失足成千古恨,届时毁家灭族,悔之晚矣,故而便拿着余钱送了幼子去学堂。
哪曾想这个幼子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二十年间默默无闻、寒窗苦读,继而一举中弟,闻名乡野。这小官人是个知恩图报的,知有这番际遇,全靠长兄长姐委身换来,自然第一要务便把长兄长姐赎了出来,待他自己授予官职后二年,断断续续又支助长兄长姐成家创业,不过十年间,龙凤陈氏便异军突起,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族。
如今陈家主事的正是那位官人的长兄。他自小便被买入豪族为奴,没甚见识,故而一身荣辱,全靠幼弟所赐,是以这些年来,陈家虽说不至于破败,确已远不如当年老父在时日升月恒,蒸蒸日上。
这日,听闻家中小厮来报,镇上出了位起死回生的小神僧,他原以为无稽之谈,然而到了下午,家中人人都传起此事。他家中老妻乃是落魄时结下的糟粕之妻,因也是农家出身,愚昧迟钝,最是迷信,自然便派了身边大丫鬟出去打探消息,他自是当做笑话来看的。不料大丫鬟出去没一会儿,便回了来,甚至还把当事人都带了回来。
虎子他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有板有眼,从虎子怎么落水,到几个邻村的小伙怎么把他救起,再到镇上的白大夫如何说没气了,救不得,最后絮絮叨叨一长串才说到小神僧渡了几口仙气,造了虹桥引回魂魄,才把虎子救活。这话她一天已说了七八遍,镇上但凡有些名望的大家族都派人请了她去过,有些好心的老太太听完后,都忍不住念了几句佛号,还赏了不少钱,别说多高兴了。她心里念叨着,这家气派上佳,只怕打赏必不会少。
果然,陈家主事老爷听了后,当即打赏了百来文大子,又好生嘱咐,令虎子回去多多休养,才派人把她送出了府。
陈家主事老爷听了这事,料知这老妇所言虽有夸张之处,但必不会太有差池,心道:从前倒是从没听过这位小神僧的名号?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陈家管事机灵儿,自然早已派人将此事又重新打听了一遍,见老爷有疑惑,便把小神僧的名号,落榻之处报了出来,连张家有邪物之事也说得一清二楚,甚至还传出谣言道,这位小神僧乃是天上的罗汉转世,因灵泉山前代老方丈曾受过他指点,这一世老方丈以师之名,报以恩德。
自然,镇上几家主事老爷得了这消息绝不会无动于衷。各自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分派了小厮传话,一经商量,便合计着来张府瞧瞧。张家老太爷才过世,几家之间毕竟有嫌隙,虽都派人送了礼致以问候,但主事的老爷们却都没亲自过往。
这下,老爷们既要往张府去,自然一家家眷都得随行,为了聊表心意,还得重备厚礼,陈家夫人本是个糙人,素来与其他几家贵妇们少有来往,心头虽老大不愿意纡尊降贵前往张府,然而为了见见那位小神僧,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带上了自家一群小辈,虎着脸跟了去。
到了张府,还没见小神僧几面,便被张家妇人请入了内堂,她自然拒绝道:“我还得看看小神僧嘞,张夫人不必费心。”
张家夫人心头轻蔑一笑,暗道果然是个村妇,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羞耻?但这话她全放在心头,脸上还是佯装难为之情,“陈夫人还是请进吧,我家老太爷生前最是讲礼,若是知晓我这个做媳妇的任由贵客进门不入,必定是要怪罪的。”
陈夫人拗不过,只好带了女眷乖乖跟了进去。至于陈家男儿,则自有张家小辈们招待。其中,陈家随行的有一位,名唤王宝予。他母亲正是当年那位被卖身为奴的陈家长女,因她幼时积劳成疾,没过两年好活便已过世,又与当今主事的陈老爷同病相怜,故而感情比之一般兄妹间还要亲厚几分。陈老爷对她生后唯一的儿子也要照顾得多,用他老妻的话说便是“对自己的儿女也没这般用心过”。
这位王宝予王少爷少时跟着父母过了几年苦日子,倒也知民生不易,是以之后虽富裕起来,却没有养成一般公子哥儿的纨绔性子。又兼之他父母见背得早,自幼在两个舅舅家生活,虽说舅家待自己不薄,但终究不如父母一般自在,多年来,竟养成了个好好先生的脾气。
陈家本族的兄弟间,因着大老爷对他偏爱,素日里,难免会有些刁难,镇上或郡中一些热闹事也从不叫他参与,时日一久,便是本家一些较偏远的亲戚也忘了这位小少爷了,更别说镇上张家的公子哥儿。
王宝予穿着朴实,张家接待的少爷们都以为这人乃是陈家少爷身边的小厮,没一个在意的,引着一行人往张家后院各自游乐去。他自觉没趣,又贪闲跟在最后,没过一会儿工夫便与大队人马失了踪迹。
张家乃是百年大族,府宅自不比寻常人家,只见屋苑楼宇雕栏画栋、富丽堂皇,里边小路曲折蜿蜒,不知深浅,王宝予转了几圈,急得满头大汗,直到夜幕低垂,居然都没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