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念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外,不一会儿,那个小厮回来了,道:“顾大人,老爷请你进去。”
顾承念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老师居然这么简单就愿意见他,愣了愣怔,才连忙跟着那小厮进去。
今日早晨,在皇上面前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不愿意让皇上知道,那些看起来十分廉价的文房用具,是他当初拜陆敬业为师时的贽敬束脩。
顾承念家的生计,从小只靠母亲支撑,父亲不帮倒忙就算是好的,所以虽然没饿肚子,但一直都是一贫如洗。为了不让母亲低声下气的去借钱,他入京赶考时就没带多少钱,在路上还抽空给人代写书信以赚些住宿费。殿试结束后,陆敬业找到他,与他一番谈话后,说要收他做学生,他惊喜之余,不免困窘起来。
拜师,是要奉上束脩的,他没有那个钱。
他在市集中寻觅良久,终于以最便宜的价钱,买到了一个笔筒,几支笔,一个砚台,一对镇纸。所有东西加起来,还不足一两银子,可饶是这样,从后日起,顾承念便只能露宿街头了。他将东西拾掇拾掇,按照陆大人之前约定的时间来到陆府拜师,跪下递上束脩时,陆大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他的脸却腾的红了。
在雕阴城,学馆的老师收学生时,束脩是至少十两银子,外加一些布匹绸缎,文房四宝。像自己拿的这些东西,根本连进学馆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如今却捧着这些廉价的东西,跪在驰名天下的文士、天恩阁大学士陆敬业的面前。
而老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接过了东西,让家人收下。两日后,又命人将他请到家里,一直住到顾承念有了鸿胪寺的职务,能负担自己的生活为止。
老师对他的恩情,又岂止这些……可如今,他却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不仅没能成为继他后任之人,反而成了祸害。老师退回了当初的贽礼,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师徒情分已尽。他并不是不理解,可仍然想着,不论如何,就算老师不肯原谅自己,也要当面向致谢、致歉、告别。
原本以为老师必不会轻易肯见自己,好在陆府并不在繁华大街上,所以就算被拒在门外,也没有多少人来围观吧,顾承念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见老师居然这么容易。或许,老师其实是相信自己的,或许他可以向老师解释,或许老师可以想出法子来,解除他当下的困境,劝回皇上的心意也说不定……他这么想着,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厮,脚步越来越急切。
等见到病榻上的老师时,他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才几日不见,老师已经瘦了脱了形,需要靠人扶着,才能软软的靠在靠枕上坐起来。顾承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向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师……”
陆敬业半睁着眼,俯视跪在地上的顾承念,半天,开口了,说话喘得厉害。
“你……来了?”
“老师,我……”顾承念刚开口,便被陆敬业打断了:“送进宫的东西,你可看到了?”
顾承念怔了怔,垂下头。
“……看到了。”
陆敬业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冰冷。看到了?他没有将东西送去顾承念家而是送去了宫里,就是为了试探,看这东西能不能到顾承念的手中。如今看来,他如今果然与皇上形影不离啊!他冷笑一声,因着生病,那笑声倒像是在咳嗽。
“既然看到了,你就该知道,老夫是什么意思了吧?”
顾承念抬起头来看着陆敬业,老师冰冷的眼神让他慌张,可他仍然坚持想解释:“老师,学生——”
“顾大人!”陆敬业再次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顾大人这样的学生,老夫可高攀不起,万望顾大人不要折杀老夫了,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一连串说完这一段话,开始剧烈的咳嗽。身边扶着他的家人连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陆敬业缓了缓,道:“拿茶来!”
家人连忙站起来,从一旁的圆桌上端来茶盏,举到顾承念面前。
“按照规矩,为师最后送你一杯茶。喝完这杯茶,你我师徒情分,就此了了。我陆敬业再没你这个学生,你顾承念的所作所为……也与我毫无干系!”
顾承念看着举到他眼前的茶盏,没有说话。陆敬业看着他红肿的脸,道:“怎么?”
“学生……不想喝。”
“……”
“老师……难道就不想听听学生的解释吗?”
“不论怎么解释,你能证明你自己一身清白,你能说你没有媚惑圣上,秽乱宫廷吗?!”
顾承念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虽然同样的罪名他在心中向自己喊了无数次,听老师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刺耳,刺得他呼吸困难。陆敬业叹了口气,道:“墨存。老夫明年就七十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收了你这个学生,原本真是看中你的学识人品,没想到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是注定要身败名裂了,难道你还非要为师和你一起,毁掉这一生清誉吗?”
“……”
“你要说什么,都等喝了这杯茶再说吧。那时候,老夫或许还能心平气静的听听你的解释。”
顾承念又看了看那盏茶,终于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又向陆敬业深深磕了一个头,道:“老师……就算老师不信学生,不肯原谅学生,在学生心中,老师也永远都是——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腹中忽然一阵绞痛,疼得他立即直不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