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来的男子穿着农人植桑垦土的布衫,五官透着英勇的男子汉气魄,但也带着三分谨慎。
他向关靖微笑见礼道:“我听邻里说了您危护小女的事,恩人请受牛武一拜。”
“不敢当!”关靖跪起身扶住,“关靖与兄同裳,今夜又在此叨扰,关靖才该言谢。”
二人又推来辞去说了半晌客套话,牛武眼中露出对关靖十分的赞赏,道:“关公子不像是长安人,依您方才所问,可知城中有一件大喜事?”他凑近关靖,低声道,“今日中丞大人昏娶,听闻人主命百官前往祝贺,那辆施轓车,指不定就是哪位大人赶去赴宴的呢!”
关靖微微一怔,问道:“今日昏娶?”
“唯,内人女红远近闻名,连朝中大人们也赞不绝口……”牛武一面夸赞自己的妻子,一面露出深谙内情的模样,瞥见阿千端着饭菜进来,便问道,“宦官吴大人令你为中丞大人绣制玄衣纁裳时,是说今日罢?”
阿千微红了脸,跪下身在几案上一样样放下菜肴:“唯,赐新妇的玉笄步摇都很贵重啊,人主还以大夫之妻礼待,命人称她为 ‘孺人’,嫁去的女子福气可羡煞人眼!”
关靖望着漆木碗盏被灯火照亮的边缘,嘲讽道:“是心仪之人么?这位大人还真是兼爱!”
牛武未听出其中软刺,谨色道:“ ‘兼爱’?非也!中丞大人是忠主名臣,但要说 ‘兼爱’,‘心仪’之类,恐怕无人相信。”见关靖瞩目,他接着道,“大人跟人主亲密无间,与上大夫韩大人三人一同长大,但只听过后宫不得宠之女寂寞难耐与韩大人暗通,而这类fēng_liú韵闻却从未在中丞大人身上出现过。”
关靖闻言只觉一阵头昏脑胀,他莫可名状地笑了笑:“他迎娶的女子,可是公孙秋兰?”
牛武惊讶道:“关公子也听说了啊!”他回身抱过萱儿,举起耳杯收回话头,“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得到肯定,关靖脑中却浮现治焯在远视公孙家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烦闷之色。原来连娶妻这种事,也非心仪而论。他可真是可悲啊!
“对佳人提不起兴致,那对男人呢?”
忽然的一问,室内寂静半晌,牛武与妻子面面相觑,又回头看了看关靖,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请!”
关靖举起耳杯朝牛武回敬,饮下薄汤后忍不住看向窗外漆黑的天幕。
看起来,无论那个人会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那座自己忙于逃逸而无暇一顾的邸宅,今夜定会相当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非常室与宣室殿:宣室殿是百官早朝的宫殿;非常室是皇帝退朝后的起居室,以及私下见臣子的地方。武帝时有了所谓的“中朝”,就是与朝廷相比,更受皇帝重视的一帮臣子,也叫“内朝”,相当于比宣室殿朝议更机密紧要的朝廷。通常中朝议事也是在非常室进行。
施轓车:中、高级官吏出行时乘坐的轻快主车。为体现等级差别,规定俸禄六百石至一千石的官吏,可以将左边车轓涂成红色;俸禄二千石的官吏允许左右两轓都涂成红色。
御者:驾驭马车的人。
孺人:大夫正妻。武帝时天子王侯妾称“夫人”,大夫正妻称“孺人”,士正妻为“妇人”。
☆、卷十一 变数
中丞邸宅上,端着漆木八子樏的婢子在中厅里进进出出,透过大人们祝酒大笑的声音,轻声谈论的话语也此起彼伏。
“是个眉目秀丽、举止端庄的美人呢!”
“唯,来道贺的大人们都低声赞叹不止!”
“不过不知为何,主人面色不太好,煞白得令人担心……”
当身后跟着赵轩、霍去病和一群南军的刘彻,命门吏郎官不必通传而踏入治焯邸宅时,悠扬喜庆的燕乐声中,夹杂着诸如“小窦”、“水太医”、“受伤”、“焚烧”等等之类的话,让他锁紧了眉头。
“圣驾至——”
“众卿免礼!”未等中厅里的人们跪踏实,刘彻就笑着制止。
穿着黑绸身章、华虫红/袖缘深衣的治焯,先前正托着耳杯,在客案前跪着跟一名文臣相祝。刘彻走近他,望着那双含满笑意的眸子,就像预感自己做了一个不妥的决定,他有一刻竟感到虚浮恍惚。
驱散脑中纷扰杂乱的念头,他俯身夺过治焯手中的耳杯,转身对着不敢回席的群臣举杯道:“我也是来为中丞道贺的,请免君臣之礼,但求诸子兴尽而归,愿中丞新妇百年好合!”说完便一饮而尽。
宽敞华丽的中厅里,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再次奏响的乐音和觥筹交错的谈笑声中,治焯与他交换了眼神,悄声领着他向正房主室走去。
“妾拜见陛下,恭祝圣安!”
秋兰双手拱至覆地簟席,额头缓缓低下触碰席面。
仪容端庄得体,令刘彻暗叹,怒火骤降,声音也柔和起来,望着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秋兰正襟危坐,眼睛垂下恪守臣妇之礼。十数日不见,她的娇稚气褪去不少,若不是这张面孔还熟悉,前后判若两人。
刘彻细细打量着她。
新妇衣织工精细,通身如墨黑绸深衣,夕阳般降赤色衣缘和大带皆精绣云卷纹,从握合的手腕处曲环而下服帖铺在膝上。漆黑光亮的长发在脑后绾成雍容的垂云髻,鎏金菱花步摇在纱灯映照下闪烁微光,恰到好处地应和着那双美目。
候在门外廊道边的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