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还在沉吟,和珅忙道:“妇孺无辜,何况我们还要用他们来要挟索若木投降——别杀罢。”
他还指望那个男人会投降?福康安心里有些不痛快,嘴里却道:“听你的——哈巴思,对空鸣枪,咱们也该给索若木的后院点点火了!”
一声枪响,方才还有些偃旗息鼓的清军听见登时又似活过来一般,重又争先恐后地奋勇齐登,索若木调集的五百名弓弩手在哨卡上居高临下地轮番放箭,清兵一个个掩面惨叫着倒栽葱般接连摔落,但身后更多人中邪了似地有如蝗虫般密集扑上——“杀呀!”海兰察拔刀在后压阵,他已知道福康安抄敌后路得手,更知道如此一举成歼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了,“第一个攻上崖的赏顶戴花翎!是男人就给我冲!”索若木见势危急,也顾不上爱惜最后的弹药了,一把甩开炮手,调转炮口,将整个炮身推出碉堡外,点然火线——只听地轰然巨响,清军被炸翻一大圈人,残肢断体血雨一般地簌簌落了下来,可仅仅在短暂的踯躅后,更多的清军象潮水一样地再次涌上——索若木反被巨大的反作力冲开数米,跌坐在地,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巨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身后又是一阵喧哗,索若木急回头去看,只见官寨方向腾地燃起滚烟烈火——他两眼一黑,刮耳崖官寨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一把火烧了?!是,是谁——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还在怔忪间,第一个清军已经冲进碉堡怪叫着扬着明晃晃的大刀杀来,之后从缺口中又跳出一个又一个清兵,索若木无暇再想,咬紧牙抽出拉孜宝刀冲上前去……
正当金川兵与清兵咬在一起厮杀肉搏之时,福康安率队也由后呼拥杀来,都是逃亡许久憋着股闷气一意想复仇的汉子,对上已经杀得精疲力竭的藏兵,优势立分,藏兵渐渐招架不住向后退去,偏偏海兰察已经带人攻进堡垒,两头路堵,将藏兵团团围截,但金川兵不同于中原汉兵,都是好勇斗狠的孤胆英雄,从不轻易认输的,几千个藏兵虽然被打乱了部署,但在初时的昏头后,各个都醒过神来单个地拼死相斗,有即便被削去了半个脑袋还扑过来死咬住清兵大腿的,有血肉之躯阻拦清军火枪的,不知凡几。刹时间,人群刀簇,惨叫呼救,血流成河,将这个不寻常的月夜化作一场人间地狱。
福康安扬刀在手,砍翻眼前挡路的一名金川兵,刀锋过处,活生生的ròu_tǐ被肆意切割,一股股温热的人血喷溅出来,鼻端都是新鲜人血的腥气,福康安却杀红了眼地愈加兴奋——这才是快意恩仇男儿本色!他龟缩忍耐地太久太久了!和珅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敢稍离,但此刻血流劈面的福康安,陌生地叫他有些心悸——他已经全然褪去了初战时的青涩气弱,如今是真地在享受这场血腥的战争,而不仅仅是为了争什么功名!福康安杀地性起,干脆甩下头盔四下打量起来——他不想与这些喽罗多做纠缠,他要找的人只有一个!
“三爷!”横下里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挡住他的去路,福康安一回头,才见海兰察攥着他的手臂,要哭不哭的古怪神情:“三,三爷,可找到您了,您当时出事的时候,末将差点没自责到抹了脖子,还好您后来总算有了道信儿,否则——我,我怎么对的起皇上,对的起老公爷呀!”海兰察早也是杀的如血人一般,此刻龇牙咧嘴地深情款款,倒更显得可怖,福康安笑又不敢笑,只得拍拍他的肩:“别这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话是如此说,海兰察却死活不肯再让福康安入阵杀敌了,福康安拿他没办法,只得重新穿戴好了盔甲,阵后观战。
金川兵四面迎战,腹背受敌,又是早没了建制地混战一团,就是再精锐勇猛却哪里还能久恃?清军眼看着胜利在望,各个效死拼命越战越勇,闯进敌阵中一路发了疯似地见人就砍,逐渐地将藏兵分割成几块,包围起来肆意歼戮——
这是一场空前激烈的白刃肉搏,直杀到天将黎明,被切割成块的藏兵兵团越缩越小,到处都是一汪汪的血泊和被践踏的乱七八糟的尸体。福康安坐在马上,一面吩咐人将下山各个路口尽皆封死——阿桂依然在山下压阵,他如今就等于统帅——一面看着清军如人潮一般喊杀着涌向西北角的一处碉堡——如不出所料,那就是大金川最后一个据点了,索若木也必在其中。
他唇边浮现出一丝深刻的笑意来,纵马前驰,几下里冲到阵前,喊道:“别望里冲了,火枪队上——开火给我打!”看他们在死地里还能守多久!
海兰察是依着福康安的吩咐带上了火枪队的,攻山时没用上,如今正是各个摩拳擦掌群情涌动也想立攻,极快地列队站好,装药上膛,一排排不间断地轮番开火,堡垒墙头上依稀仍有人射箭还击,但却再也遏止不住猛烈的火力攻击——金川兵,早已经弹尽粮绝了……
如此狂轰滥炸了有一顿饭工夫,那堡垒里静矗矗地已经再没有一丝人声,福康安舒了口气,还刀入鞘,下令哈巴思带兵从前门冲杀进去。眼见着一队官兵呼啸着蜂拥而上,那门却忽然开了。福康安眼一眯正要说话,却自己先愣住了:索若木带着十余个人,慢慢地走出了碉堡。
但是阵地上没有一个人欢呼,都是死一般的岑静——那是十五个血人,战袍盔甲早已经染成殷红一片,黏糊糊地还没来得及凝结,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路淋淋漓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