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注意到,那贴着墙根静静走过的单薄人影,便是这名满四座的戏魁柳陌红。
没有了那一台繁华的戏,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如此落寞的茕茕之人。
四周静的连风拂过青石板的声音也似乎清晰可见。
他抬手压着额角,今夜唱戏的时候便已经发觉了,脚步虚浮无力,连个挽花的步子也踩不好,如今被这冷风一吹,太阳穴亦是隐隐作痛。
莫不是染上了风寒……
他扶着砖墙慢慢走着,看来明日得让绮罗去医馆的大夫那里抓副药来煎着吃了,风寒这种病最是拖不得的,这一拖就要把嗓子给拖坏……
“今晚多谢将军应了家父的约……”是女子清细的声音:“家父挂念此事已有多天了,好不容易才请到了将军……”
“杜小姐深夜等在路上,就是为了责备在下么。”男子特有的低沉磁性的话语撞进柳陌红的耳膜。
“怎么敢……”女子敛了笑声道:“只是有些遗憾,都说柳老板的戏只应天上有,我这俗世之人想要一闻,家父却不让我去。”
“令尊是为了小姐好。”男子不紧不慢地淡淡道:“戏院这种地方,女孩子还是少去为妙。”
果然啊……
柳陌红停在原地扶墙想着,再怎么好的戏,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些消遣作乐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晕眩感越来越重,眼前的景物逐渐与夜色融在一起。
“杨海,送杜小姐回去吧。”
他听见那男子这样说着,立时便有人应了,接着便是车轮扬尘而去的轰鸣声。
是走了吧……
他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渐渐贴着墙面坐下去。
不知道绮罗会不会着急,会不会跑出来找他……明天回去肯定又会因为不爱惜身体被班主骂一顿……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夜里的潮湿露水顺着冷墙窜上来,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气在四肢骨髓里游走着,偏偏额上还热的发烫,冷一阵热一阵激得人眼前发黑。
脚步声在他面前顿住。
他只看得见一双锃亮的皮靴停在视野内。
是军靴,看这顶尖的做工不知道得花自己唱多少出戏才赚的来的银元……
再往上看是修长笔直的双腿,青绿的军装更衬得来人高大挺拔,脸是模糊的,他只看得清那双黑曜石一般漆墨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吸附柱漫天星光凌乱,直直望进人的心里去。
是谁呢……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凌霄城怔怔的看着晕倒在自己眼前的人。
月白竹杉映着他被烧得嫣红欲滴的面颊,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着,如同舞蝶的翅膀。
——是今晚那个叫柳陌红的戏子。
他在他面前站了一刻,还是附身抱起了柳陌红。
入手的躯体柔软滚烫,有轻微的梅花浅香。昏迷中的人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嘤咛之后,便乖乖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抱起来比一只猫儿重不了多少。
凌霄城想了半晌,却不记得玉梨园到底该朝那个方向走。偏偏他刚刚才吩咐了杨海送杜扇锦回去,此时连个支使的人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柳陌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病态的红潮,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媚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紧紧地蜷着身体微微颤抖着。
褪去了戏台上风华绝代的迫人光彩,他在月华下像个孩子一样显得无助而落寞。
银白月华下,这个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安静昏睡,纯洁的不惹尘埃。
凌霄城浅浅一笑,抱着他朝着凌府走去。
身后落下斑驳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平宁而祥和。
凌府本来是他大哥凌墨白在上海置办的房产,只他此番被派往上海驻军,便没有住将军公馆,而是选了这么一处深远的宅子。
杨海早已等在门口,远远地望见他,连忙迎上去道:“将军,杜小姐已经回府了,杜老爷说下次登门拜访将军,我没敢应……这是?!”
他愣愣地看着凌霄城怀中的人。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柳老板么?”他瞪大了眼睛:“他怎么……?”
“发烧了,应该是染了风寒。”凌霄城淡淡的答道。
“那……要我送他回玉梨园吗?”
凌霄城顿了半刻,还是答道:“不了。去请个大夫来,要快。”
“……是。”
杨海欲言又止地朝着医馆的方向小跑去。
凌府并非是仆从成群,凌霄城生性喜静,除了杨海与警卫外,他只留了少数几个沉默忠心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