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彭以柔留给他最后的话,他甘之如饴地受了,心里苦到极处,翻出一丝甜蜜来。
他这个当事人状况还好,吴俊有些扛不住了。严家人知道错不在他,又看他心怀仁善,根本不会怪他。不成想他太过自责,病倒了。
高淮燕与廖云锋抽空去看望他,不过几日功夫已经骨瘦嶙峋,都不免有些唏嘘。彼时他床边守着严家孙儿辈分的一位兄弟,小吴俊一些岁数,唤名子阳。三人互相见了礼,不想打扰吴俊休息,就一起出了房门。
那严子阳不知什么缘故,拉着他二人找了个僻静处说话:“这件事情大出众人所料,谁成想黑的能变作白的,白的能变作黑的。只不过……”
两人互望一眼,高淮燕道:“但说无妨。”
严子阳作回忆状,开始在原地兜圈:“兴许是我那时年幼,记岔了。但是,当时出事的时候,我跟我阿兄恰好睡在一个房间,阿兄让我躲在衣柜里。我从门缝中看那个杀手,总觉得论身材,他比子俊哥的爷爷要瘦小不少。”
廖云锋道:“玄慧道长如今年事已高,身形理应变小,不会变大。”
高淮燕亦点头:“你还记得什么细节没有?”
严子阳想了想,摇头:“兴许真是我记错了。毕竟,怎么会有人把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往自己身上安呢?”
他说得当然有道理,但世事总有出乎常理的。
“对了!”严子阳拍拍脑门,“那个杀手当时为了确定房中没有别人,四下查看,我也险些被他发现。我记得他左手的拇指上,有个地方,颜色比别处皮肤淡上一圈。”
廖云锋与江湖中人交往甚少,还在思考这算个什么特征,就见高淮燕不知想起了什么,说话声音徒然拔高:“你确定?”
入秋后天气渐凉,到了夜晚,灵堂里阴风阵阵,祭幛挽联摇摇晃晃,供桌上香烛忽明忽暗,阴森可怖。吴渊不动如山,闭眼端坐在蒲团上,仿佛并非阶下之囚,将死之人,而是即将得道。他嘴唇翕动,念念有词,走得近了就能听到他说的是:“……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有人息靠近,他已没有力气再斗,便点破了:“找我何事?”
来的人只有高淮燕一个。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中道:“道长高义,我等望尘莫及。”
吴渊缓缓睁开眼,道:“何意?”
高淮燕轻笑:“晚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似道长这样的人理应视名利为身外之物,怎么会如杨彬谦之流一般。但晚辈听闻一事,豁然开朗,这世间能让道长视作至亲至爱,重如性命的,除了吴俊,还有傅炎的夫人,彭以柔前辈。”
听到傅炎的名字,吴渊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目光如炬:“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淮燕迎着他的目光,道:“道长放心,道长用心经营,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晚辈不会因一时情绪,令道长心血毁于一旦,彭前辈说要找杨彬谦算算账,早已经离开了。”
“她啊……”吴渊长叹一声,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
闻言,高淮燕不免有些歉意:“从前对道长诸多算计,今次却不是。只因吴兄对我们以礼相待,视作至交好友,故而晚辈想弄清事情究竟,好叫他知道道长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以宽吴兄心结。”
吴渊目光灼灼:“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高淮燕道:“子阳兄与我们说,他见到的杀手左手拇指上有一圈皮肤比别处的颜色淡些,我想,那应该是常年佩戴门主信物的缘故吧,傅炎死后,那枚玉扳指就到了彭前辈手上。况且与道长有关联,能让道长作出如此牺牲之人,除了彭前辈还有谁?”
供桌上供着一盏油灯,已经快熄了,吴渊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给它添油,但他被绑着,有心无力,高淮燕见状,便代劳了。
“就如你所言……杀人的,是傅炎。我意外撞见,不能容忍他的罪行,于是将他杀了。但又不想叫柔妹知道,她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替傅炎隐瞒。”
高淮燕听了,稍一思索,道:“恕晚辈唐突,吴兄演技拙劣,道长应该早就发现了吧?道长是故意让我们抓住的?”
听到这里,吴渊才笑了一下,竟依稀有些少年模样。
灵堂外吴俊拖着病体听墙角,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又一动也不敢动,他低下头,七尺男儿,却沉默着哭了起来。
廖云锋收回搀扶他的手,也想不出安慰话来,只等到高淮燕出了那扇门,面带倦色地走向他:“师兄,我们走吧。”
后面的事情,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不是没想过将已定的乾坤翻过来,可是人生在世多少虚情假意,拼了命才护住的一份情,不成全它,才是真叫人伤心。
17.
拜别吴俊后,本来是要去打探杨彬谦的下落,没想到高淮燕收到飞鸽传书,说杨彬谦闯进碧海波涛,劫走了虞文茵,扬言要高淮燕拿着廖云锋的人头去换。两人一时失去了方向,仍住在原来的那家客栈里。
高淮燕全然没有紧张的情绪,还与他家师兄开玩笑:“没想到姓杨的这么记恨你,你说,如果我现在把萧台凤本尊交给他,他是信还是不信?”
廖云锋无动于衷地掀了下眼皮,道:“即便是我也不敢信。我杀的那个是什么人?”
“群枭里的一个老牌杀手,刚好活不长了。”高淮燕说出这句话,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