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顾虑陛下?”朱肜又笑道:“您可真是小心,这陛下出猎,驾幸邺城行宫,一概皆由我率的羽林军护卫,陛下时而糊涂,我这统帅可不能糊涂,凡事多担一份心,您权当帮帮我?”
落木拧眉。
朱肜嗤的一声笑弯了腰,好容易借扶着落木肩膀站直了身子:“先生,这宫中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何必死心眼,揣着不肯与我说呢?难不成,咱们老相识,我还能害您不成?再或都是替陛下办事,哪个莫非还敢不忠?”
双手缩在袖中攥成了泛白的拳头,落木抬起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对上朱肜看来的目光,局促地掩不住什么情绪,最终还是开了口:“陛下宫中的确……”
朱肜推门而出,双臂伸展,虚目看向室外的白云蓝天。
“这一个未除,倒又来了一个更难对付的。”
“将军,您说什么?”
朱肜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向腰侧捶打一阵:“哎呦,我能说什么啊,自然是说我这腰病,你明日莫忘了,到先生这替我拿药。”
“是,将军。”
“对了,赵整赵侍郎,可是去面见陛下了?”
“是,将军。”
“嗯……我这还有笔账目要与他清算呢,在长安出行前他欠着我的一顿酒,今晚可得讨回来,走,咱们去候着他,可别叫他逃了。”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苻坚捧起一只羽觞,虚目自上而下眺看,笑意含在唇角,不张不敛。
赵整将素琴置于膝上,拨拢复挑,清亮的音色流淌入指间。一番调试之后戛然声止,由苻坚放下觞道:“文业携琴迢迢而来,当与朕同乐,奏盛乐。”
底下一众伶人乐工低目应答,执了准备只待赵整发声。
“臣欲奏哀歌。”赵整突然说。
“哦?”苻坚挑眉:“何解?”
“以古为鉴。”赵整答道:“恨后汉之颓,思孟德之志,陛下以为如何?”
苻坚不急应答,转目而向身旁摇头晃脑、乐景自醉的王猛,笑着问道:“景略以为如何?”
“赵侍郎想必有话要说,”王猛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话既在乐中,陛下便随了他吧。”
落木进入殿中,越过几道洒下的幔帐,正看到昨日躲在屏风后的那人赤着脚在殿中游走,素白的中衣披一件黛色的外披,肩背单薄,形同一只无重的鬼魅,走到窗前,伸手欲要推开那扇窗,却被旁侍的内监拦下来。
“小郎君,陛下吩咐,您在病中,不宜吹风,室内门窗严禁开合。”
慕容冲不说话,手仍悬在半空,烟目低垂又抬起,将那说话的人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收回手,又绕到他的身后,那小内监浑身一凛,站着不敢动弹。
落木也不知怎么回事,忍不住快步上前去,伸手推开了窗:“陛下有心,不过门窗紧闭,室内长久熏香,反倒不利病。”
慕容冲从那内监身后站出来,将目光移到落木身上。
落木垂目,站在原地,闻着那小内监松了一口气,正以为要无事的时候,只看见那小主子几步到了窗前,踮着脚又将窗子合上。
“陛下说得对,我听陛下的。”
不仅是落木一愣,连那小内监也愣住,惊奇回味着这十多天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眼见慕容冲一步步绕回屏风之后,与落木两面相觑,不得不也跟了上去。
慕容冲依旧是不必说便将手腕自袖中伸出来送到落木面前,后者倒也恭敬老实地不多话,只耐心将两指附上,静静感着那一层肌理下的搏动。
“先生昨日遣人送药来,郎君用了,今晨到现下,再没咳嗽了。”
落木将手收回,站起身轻声道:“已无碍了。”
慕容冲不说话,只抬了下颔盯着落木刻意低垂的目色,身旁侍候的内监恭敬地弯了身子,礼道:“劳烦先生了,先生请。”
落木出了大殿,心头压抑许久的薄气呼出,手脚总算不如灌铅一般不自在,手拢入袖中,携了小童拐出正阳殿,自一丛花树间独辟的幽径穿过,风吹过,窸窣花叶,中混着金铁碰撞的动静,格格不入。
落木皱了眉,快走几步,出了小径,目色映入一排黑漆漆的铁甲,个个腰间别着铿锵的佩剑,大步向正阳殿的方向而去。
“先生?”
脑中翻过昨日的支离片段,直到身后小童一声轻唤,蓦地一股魂魄抽离的冰冷空洞之感,下意识转身,四肢百骸先于意识苏醒,几是沿着那小径一路狂奔而回,至正阳殿时正门已响起方才玄甲铁剑相撞之声,落木犹豫一刻,自偏门撞入。
门外侍立的宫人似是死物,对闯内之人视若无睹一般。
慕容冲像是已闻见殿外动静,蹙眉立于殿中,烟目映入门窗之上片片漆黑的影子,偏门撞开,下意识后退两步,落木未褪鞋履,径自捉住少年的衣袖,偕同向来路奔回。
“做什么?放开我!”
“外面有人要杀你。”
慕容冲一愣,回头时那层层的黑影已全然罗织了正门,严丝合缝,又随着他们的跑动向侧门聚拢而来。
手中一松,落木匆忙回首,慕容冲已然挣开束缚,向那一道屏风后拐去,落木拧眉,随追而去。
从凌乱的床榻之上拽出一床锦被,不由分说塞入赶来的落木怀中,慕容冲俯下身,钻入榻底的空隙之中。
“将锦被遮住床底。”
少了求人的委婉,也无临危的惶恐,短短一句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