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伯原还想计划再周全些,这会儿却顾不了那些了。
他认为自己毕竟是项羽血脉相系的叔父,又有着汗马功劳,只要他坚决不予以承认,纵有旁人进谗,项羽也不至于信了他们,大可蒙混过关。
子房可就不同了。
他可是亲眼见着那日宴上,项羽所表现出的浓重杀心的——若非那满腹阴谋诡计的吕布打了什么坏主意,出面拦了一拦,他的确不敢直面阻止。
明知项羽对敌暴戾,他岂能安然坐视子房立于危墙之下?
一想到子房当年救下他性命所施的恩义,项伯便愈发感到义不容辞。
他一狠心,决定不再犹豫。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就挑在项羽召尽重臣、守卫最为空虚的此时。
为免引人注目,他只点了二十亲兵,便悄然朝牢房去了。
下到狱中后,面对主动迎上来的贪婪狱卒,他只以眼神下令,身后亲兵即刻会意,趁那几名狱卒俯身行礼时,利落将人尽杀了,摸出了身上钥匙。
在牢房中闭目沉思的张良自不可能漏听了这些动静,一睁眼,便见昨日才见过的项伯神色紧张,正亲自低头开锁,匆匆问道:“子房可还无恙?”
张良吃惊道:“项兄这是……”
“项王脾气暴戾,于子房业已起了杀心,”项伯终于将厚重锁扣打开,松了口气,飞快解释道:“愚兄即便豁出性命,也绝不肯目睹子房再受其胁迫……锁已开,贤弟,快随愚兄来!”
事发突然,饶是机智善谋如张良,除了强行按下心中不安,由着项伯将他连拉带拽地带出了牢房,又在囚衣外套上楚兵装束,混入亲随队列出了牢狱外,也来不及有更好的提议。
项伯还是首次直接违背项羽的意愿、行下除‘报救命之恩’这名头外,连块像样的遮羞布也难寻出的叛徒之举,心中紧张之剧,可想而知。
一行人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监牢,朝宫门处行去。
即便项伯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受项羽亲近,到底是多年来最受看重的堂堂左尹,是以他脸色阴沉地带着一行亲随朝宫门快步行去时,路途上的楚兵们虽心中疑惑,倒也无人敢出口问询。
且因项伯平日予人随和好亲的印象,骤然沉着脸,更是将楚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无暇留神混入亲随从中的那张生面孔,以及他那格格不入的步姿。
项伯脑海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途中只闷头速走,加上头顶上日头正高,天气炎热,一身将官装束的他已然汗流浃背。
他不开口,张良还在消化这忽然转变的事态,也是无话。
他毕竟在牢中被关了半个月,精神虽称不上萎靡,此时却也还艰难地适应着刺眼的阳光、竭力走得与身边亲兵步态一致、不至于过显步伐虚软。
在对自己所行之举的严重性心知肚明的这一行人看来,这段已走熟了的路途此时却显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守兵最少的南宫门才终于遥遥显现。
几乎是看着那熟悉宫门的瞬间,一直心绪焦虑的项伯,才猛然松弛下来,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微转过头来,看向身后张良道:“子——”
一个‘房’字还未来得及出口,所有人皆听到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倏然划过,同时出现的,则是一道不知从何冒出、疾掠而下的细长影子,仿佛险之又险地刚巧擦着刚侧过头的项伯的脸颊而过。
在蹭破他面上油皮,叫一缕血花溢出前,那道携着千钧之力而显得迅捷无比的细长影子,便在所有人的余光中继续前去。
——既似电光穿云,又如火光坠地。
直到它气势万钧地嵌入了项伯距靴尖一尺之遥的那块硬实土砖,才终于停下势头。
也就是到了它彻底静止的那一刻,对此猝不及防的众人,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支楚军中所用的寻常箭矢,只是那锐利的箭头,竟已彻底没入了土砖之中,所激起的一缕白烟还未静止。
如此狠准的箭势,如此张狂的警告,直让本就惴惴不安的他们悚然而惊。
被发现了!!!
项伯当场似被大锤砸中脑门,脑海中嗡嗡地叫着,浑身暴汗雨下。
上一刻以为进展顺遂、得以成功,下一刻就被这充满威慑的箭矢所拦住,大起大伏所带来的绝望滋味,非常人所能忍,况且还是素来顺风顺水的项伯?
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他的生死之交,就如一头被逼疯的狂犬,当场失控地朝四下环顾,一边试图寻到射箭之人,一边大吼道:“是谁?!是谁!!!”
“抬头,”一声谑意十足的口哨响起,接着是极为疏懒、透着主人十足的漫不经心,与方才那箭矢的凌厉形成鲜明对比、也让项伯记忆犹新的嗓音,自西边遥遥响起:“你爷爷奉先在此。”
项伯哼哧地喘着粗气,猛然转身,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那坐在足有一百五十步开外的一处殿宇檐角上,威风八面地翘着二郎腿,神色轻蔑而傲然的高大楚将,可不正是叫项伯恨得深入骨髓的吕布?!
他手持弓箭,正哼着不知名的怪异小曲儿,一边往箭囊里又取了一支箭,不慌不忙地要往弦上搭。
“不可能!”
项伯双目圆睁,脱口而出道!
一说到神射手,首先令人想到的,自是前朝的养由基。
其百步穿杨的赫赫神射之威,为世人津津乐道,也令戎者悠然神往。
他曾亲眼目睹了吕布手持残破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