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若无言端详着眼前年轻儒生的面孔。
他模样只能算是端正,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并不是如林文若见过的那些绝世天骄般,是耀眼的星辰,而是蕴着一点微光,像千年暗室里的一点灯火。
当你与他对视和言语时,他会一直看着你的眼睛,而你能很确定的感受到他在认真倾听你说话,不管你多么漫不经心。
这一点,林文若在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知道。
林文若闭眼,微微仰头,吐出胸中浊气,略微松懈的腰杆与双肩重新挺直端正,他猛然睁开眼,盯着眼前那双平静的眸子,重重点头。
那夜制定的“文若赛马”已经失败,但是,他们还没有输。
远处,正噙笑打量林文若的蓝玉清,突然笑容僵住,缓缓收敛,轻轻眯起眼睛,上下审视着林文若身旁的赵戎,不过下一秒,她就移开了目光,扫了眼高台上缭绕的青烟。
隐藏在不远处山林间的古钟被敲响,已是午时二刻。
六一居士起身,在高台上环顾一圈四周。
渐渐的,说经台内的嘈杂人声平息下来。
老者的声音宛若洪钟大吕,“儒道之辩,第三场清谈,正式开始,请双方登台!”
赵戎立即转身,未看任何人,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林文若、苏小小与兰溪林氏众人皆起身目送,注视着他登台的消瘦背影。
赵戎一只手轻轻抓起长袍,缓步登阶。
他能感受到数不清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此刻,场上只有两个主角。
一个穿着素白儒衫的年轻儒生,一个头戴南华巾的苍颜老者。
高台空阔,只有正中央的一张案几,一只香炉,两张黑色蒲团。
等赵戎来到高台上时,南华巾老者已经就位等候。
赵戎掀起衣袍,隔着一张桌案跪坐在老者对面,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赵戎冲他轻轻一笑,对方微笑点头。
随后赵戎收敛笑意,侧头瞧了眼那只正缓缓钻出白烟的熏香炉,鼻子轻轻吸了吸,之后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不由得微微仰头,再多细嗅了几下。
台下,蓝玉清从赵戎起身登台时就一直关注着他,之后见他步入袅袅轻烟之中,在太白山底,她递来白绫,他也会闭目伸手;即使今夜他带“客人”登山,请此山主人赴死,为她送行,他也会眼眸低垂。
他不会,也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林文若与林青玄并肩而立,一时无话,目不转睛的观望着高台上即将开始的决定兰溪林氏宿命与终南国千年国诈的第三次清谈。
这场清谈对终南国的重要性无法被形容,牵扯之事甚多。
它决定了此地不知多少人的未来命运,它决定了往后的终南国将以何种姿态出现在周边诸国面前,它决定了今后的望阙洲北部山上独有的某个能出售终南山灵物的大商号是姓林还是姓蓝。
林氏兄弟默默注视着台上那个儒生。
“能赢吗?”弟弟的声音低沉暗哑。
“一定能。”哥哥的声音温润醇厚,一如昨夜在林氏祠堂他给弟弟的承诺。
但其实林文若知道,林青玄只是单纯的想要听这句话,作为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而已。
“我们赢了,她可以不死吗?”
“没有人要让她死,除了她自己。”
“树,结果了。”
“我知道。”
“爹的死,真的是冲虚观干的?”
“不知道,可能是忍受不了当年革新失败后的满朝清议,也可能只是单纯为了那些被他间接造成家破人亡的百姓感到愧疚。”
“那你呢,会和他一样吗?”
林文若没有说话。
林青玄不再言语。
高台之上,六一居士将之前已经说过两遍,但必须还要重申的清辩规则叙述完毕。
第三场清谈正式开始。
赵戎起身,率先行礼,对南华巾老者道:“在下赵戎,字子瑜,大楚王朝乾京人士,乾京国子监太学监生。”
顿时,全场寂静,这本是该鼓掌的介绍环节。
忽然,寂静的场内响起了寥寥一道掌声。
苏小小举起双手,扬着小脑袋,唇角弯弯,狐眼眯起,拼命的鼓掌,只是随后奇怪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蓝玉清、清净子等人面色诧异。你不是书院山长的亲传弟子吗?林文若这是卖的什么药?
林文若轻咳一声。
林青玄叹了口气。
陈牧之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席上观众们大多面露疑惑,兰溪林氏这是原本就准备放弃第三场吗?
南华巾老者表情依旧平静,起身还礼,徐徐道:“老身陶渊然,楼观道派客卿,望阙太清四府道学先生,道家君子。”
“哗!”
全场炸了,像碧潭之中,恶蛟抬头。
说经台内,人声鼎沸。
这是百家中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