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昭洲的冬天雪并不多,干冷干冷的,和京城却是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花九在昭洲的第一年,她时常揉揉干涩到疼的小鼻子,眼眶都湿润润的,巴掌大的小脸就像幼兽般在可怜兮兮得求人安抚,她是被冷的,身上都裹了一身的袄子和狐裘了,可手脚还是不暖。
秋收是从一入冬便三天两头得给花九炖滋补品,奈何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盅了,这体凉的毛病就没改善一星半点。
花九将自己缩在毛褥子里,就差没连小脑袋一起埋进去了,手里捧着手炉,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就怕动作大了有冷风蹿进来。
息先生盘腿坐在马车的另一角落,一手晃悠着金算盘,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边的账本,然后再用他那无比精简的字眼吐出来,“冬月,支出八十两又五十文,置冬衣、棉被……”
这马车被布置的舒服,还燃着熏香,板上也垫满长毛褥子,还没摸上去只是看着都觉得是个暖人的。
花九耳里听着息先生的字眼声音,一字一字的便像是在催眠,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睑耷着,居然就打起瞌睡来。
按理,要是以花九往常那清冷的性子,在毫无信任可言的他人面前,她是绝不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之态,但其实她在面对息先生的时候,虽然无信任,却是可以放心的,只因息先生这样算盘不离身的人,又是做账房的,最是讲究亏盈利益不过。
所以,花九是对人不放心,但是对利益却是很放心的。
良久,息先生念完一本账本,才一抬眼,花九白玉般的小脸就那么生生撞进他心里,他拿算盘的手一顿,这下马车里,连算盘珠子响动的声音也没有了,安静的几乎只能听闻花九绵长的呼吸声。
垂眸,眼线有狭长的错觉,息先生看着自己的指尖,唇边无半丝笑意,半晌一动不动,终究最后还是有声恍若从悠远空间渗透而出的轻叹,在马车壁上回响一声,花九就猛地睁开眼。
“桑园到了?”她问,然后双手搓着放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手指头不僵硬后,才摸到杏仁眼眸边揉了揉,让自己更清醒点。
息先生眼都不眨,瞬也不瞬地将花九这一串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然后他便不自觉地想到了以前在胡商那见过的波斯猫,“没。”
花九等了一会,也才堪堪听到息先生吐出一个字音,便没了下文,她微翘的唇尖翘了下,只觉得这人定是算账给算傻了,连说话都不会,所以才这般省口水。
“说说桑园吧。”花九转了下手里的暖炉,将它抱得靠近胸口一点的位置。
息先生眼梢轻微的挑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他撩开车帘一点,手伸出去又拿回来,便觉得这天还不是最冷,可是花九那模样分明已经是被冻的受不了。
“桑园,又名连山,为小汤山一峰,适合桑树栽种,息七公子建之,所产丝织其实为七公子所有……”
听到小汤山的字眼,才知道原来桑园曾经也属于小汤山,花九一直毫无觊觎的心蠢蠢欲动了,小汤山的绝妙之处,她日后会慢慢延伸出来,而桑园自然肯定也是个不错的,所以,她要不要好好想想怎么将桑园彻底的从息家手里抢过来?
这一路,花九都在想这事,怎么给息老太爷算计一下,然后他能将那桑园自发的送到她手里是最好不过了。
息先生提醒她下马车的时候,连喊了花九两次,她才回过神来。
“息七少夫人好,息先生好!”才一下马车,便齐刷刷地响起下人请安的声音,花九冷不丁的才彻底从谋划的魔障中抽出心神。
然后她唇角一勾,杏仁眼眸笑的弯弯如新月,素白脸上的亲和之力无以伦比,“大家辛苦了。”
只这一句,便打消这站门口至少三十来个拖家带口的长工的紧张,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桑园换了个主人后,以前的规矩便有所变动,可今日一见花九,眉眼如画,又带着大家闺秀的贤淑温柔,那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
息先生将这明显的变化看在心里,他眼底便有一抹如墨般深沉的色泽沉淀晕染化为薄薄雾气氤氲开来,仔细瞧去,便会发现那嘴角上扬了那么一丁点。
每年的腊月,桑园这边虽说冬天劳作不会那么多,但这批熟悉的伙计息子霄却是一直留着,从来半点没提过遣退之类的,而且这时候,还会发送一批过冬棉衣,各种粮食米面,收益好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一到二两不等的赏钱。
所以,到来年开春,桑树大量抽叶,开始喂养丝蚕的时候,这些长工却是格外尽心费力的。
这些生活并不富足的人,却是精神上在淳朴不过,花九一见这里,便心有所喜。
分发带来的过冬之物,自不需要花九操心,息先生早便已经操持好了,她只需适当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带着笑露个脸,深入人心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