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即使执拗任性不服输如玉罗刹者,心里也是明白的,明白这份不爽不痛快的根源,有几成是因为他人,有几成是因为……自己。
结论是三七开,练大寨主从不自欺,真正令她吃了哑巴亏的,正是她自己。
是真没看到谁昏倒,是真没想到先救治,在听到痛呼回头见到那一蓬赤红之后,陡然偾张的血脉鼓动真气霎时窜及每一寸经脉,随之一起窜遍全身的还有怒,勃然大怒!那一瞬想到的只有杀,杀杀杀杀!
怒滔点燃了与生俱来的狠戾,那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眼前这帮人不得好死!那时候最先想做的,就是要将那绰号金刚手的家伙一根根削掉手指!一寸寸折磨到死!除此以外的皆不重要,什么剑阵什么凶险什么一会儿对手一会儿变自己人,别碍事统统滚到一边去!
确实是如此心无旁骛一心杀戮的,直到得偿所愿收拾完了战局,才重又想起某人来,想起应该去看看她伤势如何。
却看到了陌生男人给的药丸,却听到了陌生男人说你将这姑娘撇下不管,她昏倒一旁无人问津。
即使恼羞成怒几乎爆发,却也明白,这陌生人并没有说错。
事实就是,适才,她全忘了一旁受伤的她。
练寨主性子大,但并不擅争辩更不擅长无理辩三分,所以无从反驳,无法发泄,只堵了个满心满眼的不爽不痛快,托这股情绪作祟的福,接来下的几天里少女都过得不太舒服……亦或者说,很不舒服。
这并非她通常的性情,通常情况下练大寨主对已发生的事多报以流水不复的心态,若是有什么没做好,那么之后弥补好就成不是么?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去做的,想对受伤的人好点,记得师父曾说过黄龙洞中清寒,亦缺少必要的药物不利于疗伤,所以半点不耽搁就带她下了山,就住在原来的客栈,原来的房间。如今她已很熟悉这间房了,因这几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在镇上小憩她只认这里住,以至于后来热心肠的店小二索性给专门空了下来备着。
安顿下来之后,练寨主也不管夜深与否,一面让小二即刻去请大夫,一面以真元为其推宫活血,像模像样地助人调理起了内伤。
练大寨主自然是懂疗伤的,所谓久病成医,打打杀杀的武林中人多少都懂疗伤,自打从红花老太婆那里吃了生平第一次大亏之后,师父就开始断断续续教给她这些,而她也学得十分用心,因为知道这些有用,不像那些个酸字迂文,读起来磕磕巴巴委屈了舌头,还半点用场也派不上。
那时候还曾不无得意的想过,等学好了,将来某个家伙再受伤,就得巴巴地倚靠自己了。
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得意的心情半点也冒不出头。
那内伤倒比想象中的轻一点,肺腑虽略有伤及,但吐血更多是一时气血翻腾不稳导致的,毕竟是一个师父出身,再弱也有限度,其实真想不通为什么区区一个金刚手范筑能有机会伤到她,却还不来将疑惑问出口,那快腿的小二就已将大夫请了来,于是练寨主也就将这个不怎重要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再不复想起。
大夫是个小老头儿,看在眼里隐约有些印象,大约是这镇子里有名的坐堂郎中吧。明明对小二的选择是认可的,但当眼见对方气定神闲地挽起榻上之人衣袖,伸出干瘪手指一点点在白净柔软的小臂上试探揉捏时,却不知为何顿觉哪里不对般焦躁起来,偏又说不得,待到勉强耐着性子移开视线,发现身边店小二也眼巴巴地盯着这一幕时,忍不住就是凉飕飕一句:“还呆这儿干什么?他是大夫你又不是,出去!”
或是因为熟悉,或是因为担心,那小二倒没在意这句呵斥中的冷硬,只是被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大约也觉得姑娘家疗伤自己看着不妥,赶紧一叠声地干笑,道自己去烧水有事儿就叫一声,说完鞠着躬赶紧出了门,留下无从发作的练寨主和慢条斯理的老郎中。
“怎么样?无碍吧?”好不容易待到大夫收手,不耐烦的练寨主已是抢先问话,就算还不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却已打定主意处理完这手臂就打发人离开。
谁知那大夫捻了捻长须,慢吞吞道:“大碍么,确是没有的。这位姑娘小臂虽有裂损,幸未全折,不过或是跌仆之时动作不当吧,那裂损有几分扭错,以至于经络不通气血阻滞,唯有老夫为之正骨理筋,这个倒是要吃些苦头,余下来就是慢慢开药静养,勿要妄动伤患处即可,只是虽无大碍,但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这个养……”
“吃些苦头?”练寨主哪儿听得下啰嗦,捉了个最在意的词,追问道:“什么吃些苦头?”
虽没怎么和这些看病治人的家伙打过交道,却也明白大夫郎中什么的就是专解人伤病苦痛的,若是连大夫都要给病患苦头吃,那还请什么大夫?不明就里的练大寨主顿生警惕。
可做出回答的却不是那老大夫。“练儿……”斜倚床榻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接过话,冲这边轻声解释道:“正骨就是要将有些扭错的骨伤重新扭正,否则一任歪着长怎么行对吧?这扭一下是有些疼,不过旋即就好不用担心,要不你先去取些热水来,我……”
这话听着就更可气了,“端什么热水?”寨主大人眼一瞪,果断拒绝道:“休想支人走,没听见那小二刚说去烧水了么?一会儿你想用水我叫他就是,可如今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便要看看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