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店住宿的夜里都是大同小异的,不过今日与往时略有些不同。听外头梆鼓敲起,披衣推门而出,果然见到了几步开外的拐角处有人在那儿不停地来去转圈——“珊瑚。”快步上前,压低声轻笑招呼道:“这大晚上的,亥时刚才都已敲过了,你若有事寻我们就进来直说,在屋前转什么磨盘呢?”
“竹纤姐,你怎么知道我在……”铁珊瑚之前似在自顾自想事,有些心不在焉,被招呼时吓了一跳,前半句话脱口而出,不过她聪明伶俐,很快反应过来,后半句便不再说那些没用的,而是改口道:“抱歉,打扰到你们了,你……你出来,练儿姐姐知道么?”说罢还歪头斜眼往我后面瞧了一瞧。
自报仇之举告一段落,又在外天南地北游历了这一月余,日日有亲人陪在身边说笑,看得出来这女孩是愁烦渐去,虽然回不到当初,但至少面上表情已慢慢生动了些,不再是那副将万念俱灰写在脸上的模样了。
因为如此,旁人与她说话也轻松许多。“你在我们屋外转来绕去半晌,连我都觉察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打趣道:“何况,如今没你练姐姐的允许,我哪儿有那么轻易就能出来寻你问话,对吧。”
听这么一说,铁珊瑚又歪头看了看我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当真是一日不消气便要一日要如此?竹纤姐,一直下去可不行啊,你这样哪里像江湖儿女?倒像是出嫁从夫唯唯诺诺的小妇人,练姐姐可真会折腾人……”
“其实也没关系,我本就不算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嘛,再说了,练儿好做主就让她做主,我这边是乐得轻松,还能讨她消气抵账,岂不是各取所需一举两得?没什么的。”笑一笑,如是回答。
那一天,没有拐弯抹角,没有费尽心思,自己破天荒用生平最不绕弯子的方法问她如何才能消气,而练儿给出的答案,或者说要求,就是如此简单,正如铁珊瑚所言,仿佛此间所有做丈夫的对妻子的基本要求一般,归根结底三个字——听我的。
其实不清楚为何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我并不认为练儿会将世俗的男女之道套用在我们身上,她爱惜容貌,绝不会自诩为夫,平素更看不起所谓的夫纲。至于控制欲,练儿其实也不多,她虽好强但从不喜勉强别人,连当初山寨中的大事小情都几乎全放手交予别人去管,总不至于突然转了性情吧……思来想去,觉得大约还是一时兴致所致的突发奇想,或也有些折腾人解气的缘由在里面,便也随她去了。
“……依我看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当时再怎么气你那气也早该消了吧?何况那事也不能都说是一个人的错。”自从得知缘由一来,这还是铁珊瑚第一次就此事发表看法,却是一说就说得认真起来:“却到如今都说什么还在生气,想来不过是要人一直听话下去而已,练姐姐的性子竹纤姐你该清楚,她只怕是又在耍人玩哩。”
看她那神情,大约是真觉得这一个月里我太吃亏了,为人抱不平之余,眉宇间多少带了一丝当初未历大劫前的风采,令人看得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点莫名伤怀,自己心情也复杂起来,先低声道:“若真是消气就好了,只怕是未必,只要这桩事一日悬而未决,就……”蓦地惊觉这心头未经求证的顾虑不该如此轻易便出口告人,赶紧中途一断,转移话题道:“罢了罢了,多想亦无用,就随它船到桥头去吧……对了珊瑚,你今夜忧心忡忡地在这里绕了半晌圈,就为了想和我说这点事?不是吧?”
话题不转还好,一转之下,铁珊瑚面上神色更沉,连刚刚泛起的小小神采都没了,取而代之得是紧锁的眉峰,她好似在为什么事为难,顿了一会儿才支吾道:“是这样的……这件事我也只能寻你讲,明日一早……明日一早你们去那个什么漳南乡的,我……就不去了,依然留在这客栈等你们回来,只是爹爹面前还得烦你和练姐姐一起做个戏,就说我不太舒服,想来应该可以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