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喝醉,遣散了周身的下人,独自盯着面前的梨树,笑着喃喃念道。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你……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很轻的男子声音,她托着腮回过头去,只觉得来人长得俊美无比,也没管是谁,只挑了挑眉毛,戏谑地笑道:“哪里来的小郎君……唔,陪我喝酒可好?”
来人似乎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抢过了她的酒杯:“栖隐……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管他……管他作甚,”她想抢回来,却够不着,便也作罢,懒洋洋地半眯了眼,“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四处勾引男人的□□……哈哈哈,他管得了我么?”
她听见对方沉痛的声音:“你……你为什么?”
酒意上头,她不管不顾地提了酒壶就往自己嘴中灌,对方连忙阻拦,清澈的酒水从她脸颊上滑落下去,一直冰到心脏里:“我为什么?他以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顺风顺水,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我……是我,要是没有我,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哈哈哈……”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笑道:“不管他,管他作甚,负心薄幸的男人……你们男人都一样……不如喝酒吧,一起喝酒,还快活些。”
“南夫人!”对方十分恼怒地叫她,“你为何……为何如此作践自己?纵然你喜欢他,那也不能……不能如此对待自己啊。”
江释月摆了摆手,努力睁开了眼睛去打量面前的人,她盯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这个一身盔甲的人是裴深:“九王爷……你怎么来了?莫非……你也看中我的美貌?哈哈哈……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啊。”
裴深努力压抑下心中翻天覆地的感情,默默地把手中刚刚折下的一枝梨花放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他本来就只想送她一枝梨花。
“咦,你送我花干什么?”江释月盯着面前那枝梨花,奇道,“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吧,不用整这些虚的。”
“卿本似梨花性白,”裴深努力压抑着话语当中的哽咽,但声音仍然在颤抖,“何必……何必自堕尘埃?”
江释月却笑了,她伸手拾起了那枝梨花,当着裴深的面,轻轻把它丢在了地上。
裴深红着眼睛看她,她却不再说话,锦鞋踩过地面上的梨花,已经走得好远,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这东西……太干净了。”
“我配不上。”
☆、当年
江释月红着眼睛愣愣地想,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落款在……熹纯五十三年。
熹纯五十三年?她嫁给南郁已是延阳二年,后来她死于延阳二十二年,怎么会……与前朝扯上瓜葛?
况且算算时间,熹纯五十三年时,她不过六岁。
六岁?
江释月受惊一般抬头看向对面的裴深,裴深正深深地盯着她,深邃的眉眼敛了从前的不羁,剩了一派专注的深情,声音也好听得紧:“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江释月茫然地回想着自己六岁的时候,那些记忆都是前世的,飘飘渺渺离她那么远,只能抓得住一丁点端倪。
六岁之时,许沁带她从江南一路来到信京,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到了之后,她却发现原来江延早已有了妻室,之前的浓情蜜意,全是骗她的。
许沁不堪为妾,死活不肯进门,别无他法,只得带着她在一家小破旅店住着。她虽是拮据,但为了声名,怎么能让女儿和自己一同住到别的腌臜地儿去。江释月那时还懵懂,不懂为何许沁说带她来找爹爹,却进不了自家的门。
那时也是初春,她跟着许沁在大街上走,也不知该去哪里。
钱都用光了,她们再也没法在那个小破旅店住下去,恐怕今夜就要露宿街头。江释月拉着许沁的手,却瞧见她正在哭:“娘,你为什么要哭啊?”
“月儿乖。”许沁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中的神色却很悲凉,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可以露宿街头……但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受苦啊……”
江释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许沁却把自己身上所有剩下的干粮都塞给了她,叮嘱她在一家小酒馆等着。
“我傍晚之前一定回来,你不要到处乱跑。”
许沁亲了亲她的额头,便走了。那酒馆老板倒也是个良善之人,帮着许沁照顾着她,不让她到处乱跑。江释月等得百无聊赖,干脆跑到了酒馆门口,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刚刚跑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啜泣声。
其实那声音很小,仿佛是极力隐忍着的,她侧过头去看,却看见了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正缩在酒馆门口。他目光呆滞地瞧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虽是极力隐忍,但唇角还是颤抖着,仿佛委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