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这一定是梦。临风怎么会飞呢……
对,临风已经不能飞了。可是,他怀抱微凉,嘴唇也微凉,我心中一直念着。
如此一念之间,周遭的变化已经翻天覆地,我发觉自己已经在一片残骸之中了。天色灰暗,漫山遍野的残肢,死~尸,干枯的和尚未干枯的血……鲜红,暗红,处处是红,红,竟然是这样沉重的颜色。我看看周围,那些近乎支离破碎的身体都面朝土地,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却觉得每一个都那样熟悉。楚上仙就在远处,踏着烟尘走来,白袍也不再干净了,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他走到近处,稍作停留,看了看我,依旧面无表情,似乎低声自语了一句:“又要重新来过了。”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越过了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我看着自己正在一寸一寸消失的身体,想拉住他叫他不要走,可终究只碰到了他长袍的一角,如何用力也牵不住。我想再叫他一声,喉咙里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只得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不要走……然后我看见普满,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旁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他的眼睛依旧狭长好看,里面的风采却已经被悲伤覆盖,他因何而悲呢?是因为我要死了?我看见他的手缓缓抬起,捏住了面具的一边,轻轻一提……他终于要摘掉面具了么,我是那么想看清楚,视线却已经模糊,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一片漆黑。
我想我真的要死了,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普满也不会给我看他的脸……
这真的只是个梦,我坚信这一点,他是孤高到云彩顶上的南华上仙,本领高强正气凛然,心善貌美闻名六界的水仙女都因他而伤情,可我在泥土里啊,纵然他悲悯众生愿意俯视我,我也不敢去仰望高高在上的他,他太夺目,定会灼伤我的眼……所以,即便这梦境千般美妙万般动人,即便这梦境千般煎熬万般难受,终归是我一人的卑微绝望。只是,楚上仙最后离开时的淡然眼神,久久萦绕在心头,不能散去。从前只知道他的脾性一贯如此,却不知,到底为何如此。是什么让他长久以来甘愿守着寂寞,又是什么让他眼眸里的风采掩埋的那样深?大家好歹在一个殿里住着,总不至于我都死了,连埋我的功夫他都不愿花费……
那的确只是个梦,我没有死,楚上仙也没有走,临风依然不会飞,普满的面具还好好的带着。许多年后,我又长大了一点,午夜梦回,重新想起这梦境,才领悟了一些——
心生爱慕便是如此,那是这世上唯一一条,你不知对错却会毅然走下去的路。也许有一天,这段路会走到尽头,这段旅途也随之结束,你却依然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勇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紧紧地拽着楚上仙的袖子不松手,脸上也是冰凉一片。我看着自己苍老的手,布满沟壑斑纹,心一哆嗦,便松了开。大概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适应瞬间的衰老,我连忙去摸自己的脸,不出意料,依然没有恢复。湿润的一片,这个梦,还是叫我哭了吗?楚上仙正看着我,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恐怕对他来说,面无表情也是一种表情,专属于他的表情。一想到梦中的他和我,我心又是一哆嗦,腿一软,便跪在他跟前,一连说了几遍:“小初知错了。”
直到白泽提醒我:“小初,你怎么了啊?”我才反应过来,他们一定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样奇怪的举动,在旁人眼里,一定荒唐极了。
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楚上仙按住了肩膀,他淡淡道:“只是个梦。”
我遂起身坐好,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桌面不说话,心中忽然一沉,这是我的梦啊,既然只是个梦,他又怎会知晓,这只是个梦,我都梦了什么,他还能看见不成?如此心生疑惑,我便再不敢看他了。
天色大亮,外面渐渐有了声响,伙计打开了茶楼的大门。客来客往,唯独不见冷无求的身影。
“冷公子不常来我们茶楼,几位怕是要扑空了。”过午之后,茶客都走光了,一室懒散寂寥,店小二过来这样告诉我们,想来是打算打发了我们好休息片刻。
“哦?”楚上仙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把按住他的手。
店小二大概头一回被这样对待,慌张的急着抽手回去,问:“公子这是为何?”
楚离凡哪里会让他就这样挣脱了,直直拽的他往前踉跄了一大步,才松开手。问:“掌柜的给你多少月钱?”
“五十文,怎样?”店小二不满的揉着手腕,不明所以。
“五十文,不多。”楚离凡点点头,拇指和食指不经意的摩擦着,道:“怪不得,干活不怎么上心吧,还有闲情逸致来抚琴……”楚上仙那样性情孤僻的一个人,竟会与人闲聊,我们均是吃惊的不行。
谁知,那店小二竟突然冷了脸,看着自己粗砺的指尖,又不可置信的看了楚离凡一眼,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太熟悉了,我马上就想起来,冷无求也是这样爱笑的。就在他摩挲手指尖的时候,我们也清楚的看见,那上面覆着一层薄茧……
果然,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那张桀骜不羁的脸便显现了出来,衣裳也换做了华丽的锦衣玉带,周围渐渐喧嚣起来,街上人来人往,阳光都暖了三分,我看着身边的那些物件,虽没有作改动,却好像重新染了一层色彩一般,无比真切生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容貌,随着周遭的改变终于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