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珑转身在画案另一侧落座、喝茶。
唐修衡一张一张看过去,发现就算是门外汉,看到画纸、注释,亦是一目了然。而且,同一种屋顶的画纸,又分类为三间、四间、五间三种,这是因为间数的不同,就意味着架梁、门窗、台阶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
当真是做足了功夫。于她应该还有个益处:不用跟他多说话。
薇珑到这时,才偶尔望向他。
今日仍是一袭深衣,定是策马而来。
怎么都好看的男子,侧脸线条清晰悦目,浓密的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
此刻的他,有着清风皓月的舒朗悠然。
手中有权势,军中有威望,身体无伤病——人都道他战功赫赫,又不是侍宠生骄的性情,足保唐家再享百年荣华。
人们不知道的是,沙场带给他的伤不在身上,在心中。
他的心疾,比她重。
有时踌躇满志,可以全情投入一件事。
有时消极之至,失眠,暴躁,没有任何欲|望——懒得说话、没有食欲、权势抱负前程都成为负累,甚至深为厌恶。
他每一日都要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神色平静地出现在人前,并且确保言行不出差错。
——前世,大概是相识两三年之后,她感觉到他有时情绪骤变,央着他告诉自己因何而起。他当没听到。后来,是阿魏陆陆续续告诉了她这些。
又曾经问他,怎样能让你好过一些。
他说:你。陪着我,不论远近。
思及此,薇珑的心一阵抽痛,再次将视线投向他。
唐修衡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望向她。
薇珑垂了眼睑,继而正襟危坐。
唐修衡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图样逐一排开在长案上,“郡主。”
“是。”薇珑应声起身。
唐修衡看向她,“依你之见——”
薇珑走过去,在他两步之外站定,“我选的话,悬山顶。”
“悬山顶,”唐修衡略一思忖,“初步估算,三间为佳。”语毕找出相应的图样,“听你的。”
“细枝末节还需修正。”薇珑建议道,“侯爷不妨先请太夫人过目。”
“家母让我听你的。”
“……”
唐修衡态度柔和地商量她:“来年动工之后,郡主能否隔三差五前去检视不足之处?”
薇珑抬起头来,终于与他四目相对。他双眸灿若星辰,眼神诚挚,含着期许。
她缓缓点头,口中却道:“不能。”
唐修衡剑眉微扬,随即轻轻笑开来,“如何做到的?”用这样的反应诠释口不对心,并非易事。
薇珑汗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第6章坦诚
唐修衡又问:“怎样?”
薇珑歉然道:“我不能答应。”前世答应过他不少事情,做到的屈指可数。今生若无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应允他任何事,微末小事也一样。
唐修衡斟酌片刻,“唐府多找能工巧匠,全照你吩咐行事。到时若是清闲,能否答应?”
“我想答应。”薇珑如实道,“只是,今日尚不知明日事,何况明年。家父远行在外,我在等他回来。明年家父若是还要出游,我要陪他同去。”
“原来如此。”唐修衡语气愈发柔和,“那就明年再说?”
薇珑对他一笑,“多谢侯爷体恤。”说着取出一张大红洒金帖子,“给太夫人的。”又拿起先前选出的图样,“侯爷不妨一同带回去,请太夫人过目。”
“好。”唐修衡笑微微地凝视着薇珑,“那么,告辞。”
薇珑略一思忖,“我送送侯爷。”
唐修衡瞥一眼她纤弱的身形,“不必,天冷。”
“不碍的。”
唐修衡没再客套。
涵秋取来一件湖色斗篷,给薇珑披上。
缓步走在通往二门的路上,唐修衡道:“年节之前,王爷就能回到京城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若是如此,王爷明年应该不会离京远行。”
薇珑侧头看他,眼中有不解。
唐修衡微笑,“郡主芳龄,并非秘辛。”
“哦。”薇珑恍悟,低头抚了抚眉心。
她与帝后膝下的柔嘉公主同一年六月出生,封号邵阳是皇帝亲封,名字薇珑是皇帝所取。
帝后说起她,都是直唤名字,柔嘉公主与人说起她,则称黎郡主。宫里宫外的人品级有高有低,便都随着柔嘉称她为黎郡主。
公主的年龄,自来不是秘辛。她与柔嘉自□□好,平南王府历代的根基又摆在那儿,没人会忘记她与柔嘉同龄这一点。
父亲离家之前对她说过,在她生辰之前,一定赶回来,为她举办及笄礼。
前世,父亲没能回来,是皇后为她在宫中设宴,举办了隆重的及笄礼。她自来不大在意这些,此刻真是将这一节忘到了脑后。
唐修衡温声道:“明年我要建个别院,郡主若是不远行,别院之事,也想全权托给你打理。我在一旁观摩,学学造园的门道。”
一件事还没完,他就又有了安排。薇珑笑了,“这类事,家父更在行。”
“王爷做派与郡主不同。”
像她一般挑剔的人,委实难寻。薇珑笑意更浓,“外人说我吹毛求疵,并非虚言。我那个做派,寻常人看着,会觉得不可理喻。”
“可我不会,我认可。”
薇珑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唐修衡年少时就被称为奇才,是因天赋异禀:不论哪一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