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又没鬼追你!”
比有鬼还可怕,嘉敏坐在书桌前,默不作声地磨着墨,一圈,又一圈,清水渐渐染色。
“……阿姐从前来过宋王府么,怎么对路这么熟?”嘉言兀自嘀嘀咕咕,“还有那个阿城,阿姐你不是说他是汝南周家的人么,怎的他自己不认?”
“我怎么知道。”嘉敏一句话就挡了回去。
当然她其实是知道的。汝南周家虽然如今大不如从前,比不得谢家、李家、郑家清贵,也是数代仕宦,很说得过去了,家中子弟,进可为官做宰,退为一方豪强,在河东势力尤大,当地官吏,多少仰其鼻息。
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亲缘还在五服之内,但是他祖父当初是因罪被流放,落魄得一塌糊涂,哪个会正眼看他?
前世周城并没有和嘉敏说过他和本家的关系,嘉敏所知道的不过是,在她父亲死后,周城起事之初,与长居河东的周家有过联手,但是在根基渐稳之后,河东周家的人,被他一一拔除了。
也许纯然是势力之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不过嘉敏一直疑心,对于本家,周城心里是有恨意的。不过以周城的性子,既然都能和高丽周家混到一起去,对汝南本家,应该不至于恨到水火不容——难道他混进羽林卫不是以汝南周家子弟的名义么?如是,又何必在萧南面前说这个狠话?
第70章回府
嘉言瞧嘉敏磨了半天的墨,铺好了纸,却迟迟不落笔,凑过来问:“阿姐要写什么?”
嘉敏低眉,凝视笔尖欲坠未坠一滴墨,慢慢说道:“魏武王年少的时候,曾任洛阳北部尉。”
一面说,一面挥毫,落墨,是“洛阳北部尉”五个字:“……上任之初,设五色棒,悬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
“好厉害!”嘉言咂舌,想一想又问,“魏武王是哪个,我怎么没听说过?”
嘉敏侧目瞧了一眼这个不学无术的妹子,觉得有必要提醒父亲正一正家风了。但是这时候并不解释,只继续说道:“很多年以后,魏武王自述明志,说他年少时候的志向,是做大汉的征西将军,为国开疆拓土,远服四夷。”
笔尖慢慢浮出“征西将军”四个字。如果国泰民安,以魏武王的能耐,从洛阳北部尉做到征西将军,也许是三年,五年,最多不超过十年,总之那是一个非常明确也非常现实,而且不难达到的目标。
如果。
“那后来呢?”嘉言搜肠刮肚,实在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物。
“后来他做了魏武王。”嘉敏淡淡地说,“十常侍之祸,黄巾之乱,董卓进京,烽烟四起,之后英雄逐鹿,天下三分,魏武王挟天子令诸侯,历任东郡太守,兖州牧,冀州牧,丞相,最后爵封魏王,谥武王,后世称之为,魏武王。”
嘉敏在白纸上历历写下“东郡太守”、“兖州牧”、“冀州牧”、“丞相”几个官名,最后以“魏武王”结束了这一行字。
周城也是丞相,封号汝南王,当时天下,也是三分。
可怜嘉言,被这一堆常识之外的官名、爵号彻底绕糊涂了,索性放弃追索“魏武王”是哪号人物,直接问:“阿姐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我在想,”嘉敏说,“如果魏武王能够选择,他会愿意做大汉的征西将军,还是挟天子令诸侯的魏武王?”
“这有什么好想的!”嘉言觉得嘉敏多半是被萧南气出毛病了,怎么会想这么奇怪的问题呢:“他有选择吗?”
“没有。”生于盛世还是乱世,哪里是人自己能够选择,以魏武王天纵英才,他是改变得了汉末的灾难频发,还是阻止得了黄巾之乱席卷天下?是先有天下大乱,才有治世能臣不得已做乱世奸雄。
但是如果有得选呢?
嘉敏的目光在平西将军与魏武王之间逡巡,换一种方式。如果换一种方式问人,你是想执掌天下权柄呢,还是愿意听人驱使?如果有人改变你命运的轨迹,把你从前者拉向后者,你会怨恨她恩将仇报吗?
嘉言快言快语道:“阿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啦,那个什么奇怪的魏武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怎么想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又不能直接问他!”
“什么?”嘉敏忽然拽住嘉言的袖子,“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呀,”嘉言“嗳”了一声,阿姐是真的魔怔了吧,“我说,立志做平西将军的不是你,最后做了魏武王的也不是你,你怎么会知道他怎么想呢,又不能直接去问他……除非找神婆……”
不不不,魏武王是死了,但是周城是活的呀,如果她不能够决定,那么为什么不把选择权还给他,是走是留,他自己决定,他自己承担。
一念及此,嘉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阿言你真聪明!”
“不会吧!”嘉言骇然,“阿姐你不会真去找个神婆上身吧……喂喂喂,我就是随口、随口这么一说啦……”
到夕阳将尽,嘉敏和嘉言才得到回音,萧南说:“……都准备好了,两位姑娘,请登车回府。”
晚霞收走最后一丝光,正阳门打开,一辆华盖金蓥翠羽车,之后跟着长长的尾巴,仔细看,尽是宫车,一辆、两辆、三辆……有人认真数过,足足有三十七辆,三十七辆负重不轻的双辕马车。
长长的车队从正阳门出来,往南平王府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