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她之前的冒犯——虽然以她的身份,对小潘儿做什么,都够不上冒犯两个字,不过有瑶光寺事件中南平王妃这个前车之鉴,嘉敏是不会再犯这个错了。
小潘儿回想方才惊险,竟也落下泪来,哽咽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人,竟要下这样的黑手!”
嘉敏摇头道:“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小潘儿原先还指着她说一句“陛下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回头好和皇帝说。但是嘉敏却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个三娘子,终究是靠不牢的。
绿梅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径自安排了小潘儿住下。这寡言少语的性子,都赶得上贺兰初袖的南烛了。
闹腾到这个时辰,嘉敏也累得厉害,沾枕头就睡了。
嘉敏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梦里没有人,没有光,没有声音,到处都是漆黑,漆黑的路,她知道它会通往哪里。
闭上眼睛也知道,睁眼就会看到。首先是一双手,攀在车窗上,手里握刀,血从刀尖嗒嗒地落下来,滴在她的衣裙上。她那天,该是穿了冰玉色窄袖襦衣,同色百褶裙,裙上浅红撒花,腰间鹅黄合欢襕裙。
然后绣帘被粗暴地扯下来——
“姑娘、姑娘醒醒!”是竹苓的声音,来得不早不晚,在她就要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姑娘做噩梦了么?”竹苓这样问。
竹苓摸索着点燃了灯,给她擦去额上冷汗。
嘉敏瞧着竹苓的面孔。在前世的那个时候,竹苓已经离开很久了。而她如今还在……还在就好。这个认知让她从前世的恐惧中稍稍抽离:“几时了?”
“卯初。”
天还没有亮起来。嘉敏再睡不着,半靠在床头,看着灯,灯火跳跃着,蓝色的焰尖。竹苓说:“姑娘太劳心了。”
嘉敏朝她看了一眼。竹苓说:“奴婢斗胆。”
嘉敏说:“你说罢,不打紧的。”
竹苓也知道,嘉敏虽然任性,坏心眼却是不多。之前猜忌她是王妃的人,总想抓个错处赶出去,但也就是到赶出去为止。她是奴婢,和主子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她听说过被卖到窑子里的同伴,也看到过被别家主子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得伤痕累累半死不活的,这些,嘉敏都不会。
而且眼下是在宫里,嘉敏只能与她相依为命,甘草也好,半夏、曲莲也罢,都鞭长莫及。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竹苓说:“恕奴婢斗胆,之前,姑娘是用心用错了地方,眼下,却是用心太过。就算那个小潘儿出了什么事,也犯不上姑娘这样费心费力——太后终究是陛下的亲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这话原本是不错的。在平常人家,孝字能压得做儿子的束手无策,而爱子之心,也常常逼得慈母让步。但是天家、天家到底不一样。嘉敏叹了口气,竹苓又道:“而且,万事还有王爷和世子呢。”
嘉敏听她说到父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怔了半晌,才问竹苓:“父亲和哥哥走了有大半年了吧?”
“哪里有那么久,”竹苓抿嘴笑道:“是姑娘牵念太过,王爷和世子,走了才一个月呢。”
但是她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们了。要加上前世,是足足七年……那七年不敢想,不敢问,连梦都不敢。人都以为她没心没肺,冷面冷情,她也愿如此,如此,就不会在以后那么多年里,怎么都再哭不出来。
“听说战事很凶险。”
竹苓道:“姑娘又想多了。且不说王爷与世子勇武,从来都是只胜不败,就算姑娘这头日夜悬心,又能帮上什么呢?要是姑娘忧思成疾,还不累得王爷和世子格外为姑娘分心?”
嘉敏也知道竹苓这话说得没错。她只是个闺中女儿,能知道的事与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就算这会儿能拦得住小潘儿不死,两宫不反目,贺兰初袖不做皇后,但是下一步,谁知道时局能不能摆脱命运的惯性?
父兄的命运,毕竟还是由前朝决定。
只是,明知道日后的结局,她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嘉敏怔怔看了一会儿火光,忽问:“竹苓,你有哥哥吗?”
竹苓猛地听嘉敏问这个,呆了一下,才讪讪地道:“有。只不过奴婢很小就被卖了,已经记不起哥哥的模样了。”
“这样啊。”
时长日久,记忆会磨损,会记不起当初的模样。如果能回到梦里去,嘉敏想,哪怕是噩梦呢,如果能再当时的样子,她定然不会尖叫,不会惊恐,她会一眼就认出他,她会替他擦掉脸上的血,她会和他说:“我不走。”
——如果一定要死,能当时就与父兄死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运气。
竹苓不知道嘉敏在想什么,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记得小时候,哥哥拿草给奴婢编蚱蜢……”
嘉敏取了笔墨,叫竹苓掌灯。
疏疏几笔,勾勒出编蚱蜢的小童,才留头的小姑娘托腮凝望。竹苓瞧着那画中小童与小姑娘的眉目,俨然是世子与嘉敏。那些憧憬过的,希冀过的,纵然没有发生过,能够想想,也是好的。
天亮的时候,绿梅来报,说贺兰初袖来访。
第39章余波
消息传得可真快,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是绿梅呢,还是十七郎,或者乾安殿的人?
嘉敏问过绿梅,知道昨儿晚上小潘儿已经被皇帝领走,因知她已经歇下了,特意吩咐了不要打扰。嘉敏叫绿梅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