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皇帝终于开口:“这件事,须得分两步走。”
“哦?”
“第一步,是让胡家表妹另适他人。”
皇帝提出的方案,明显比嘉敏的想法更为明确,既然说到了“另适他人”,这个“他人”,想必是已经存在的。
“第二步,”既然皇帝表现出诚意,嘉敏也不吝投桃报李,“自然是让谢姑娘非君不嫁。”
皇帝微微一笑。
嘉敏想一想,到底放心不下:“陛下为胡家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她会满意的人。”
这种鬼话嘉敏是不信的。胡嘉子缠皇帝不是一天两天,能让她满意的,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第二个人,不过听这口气,大约人才也不会太差——这个念头升起,嘉敏不由有些着恼:胡嘉子从来没有对她友善过,她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那也许是、那也许是……她罪不至死?她想她过得不好,可是还没有到想她死的地步。
嘉敏觉察到自己软弱,多少有些沮丧,默然良久,才又再问:“具体……陛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帝轻咳一声,微笑道:“再过几日,烟霞湖中的荷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母后会办一场晚荷宴。三妹妹见过月下荷花吗?”
嘉敏摇头。
“那要点很多很多的灯,在荷叶上,荷叶下,随着水波荡漾,月亮嵌在灯光里,人在其中,如临仙境……到时候,三妹妹就会知道了。”
话到这里,一众贵女已经扑蝶归来。
陆静华快人快嘴问:“胜负如何?”
胡嘉子被抢了话,瞪陆静华一眼,又嘟囔:“一局棋,倒下了一下午——哪里来这么多话说!”
嘉敏一推棋盘,说道:“陛下棋艺高明,我输了。”
“三妹妹谦虚了,”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明明是和棋,哪里来的输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是和局。
胡嘉子叫道:“皇帝哥哥何必让着她!”
嘉敏:……
文渊阁是燕朝藏书之所。后来洛阳几经烽火,永宁寺烧毁,瑶光寺烧毁,文渊阁也没能逃过劫难。
再后来周城当政,倒是很请了几个大儒来教导他的儿子们,又遵从大儒的意思,一点一点收集到许多残本。嘉敏恍惚记得谁叹息过,说文渊阁的损毁,价值不可估量。嘉敏虽然没多喜欢什么书,也觉得可惜。
只是这世间的东西,人和物,可惜的都多了去了。
用过晚饭,嘉言去看母亲——这时候南平王妃已经显怀,只是没对外说。贵女们三三两两在玩双陆,赏花,斗草。贺兰初袖也在其中,嘉敏出门的时候,贺兰初袖还问一声:“表妹哪里去?”
嘉敏大大方方地说:“陛下允我上文渊阁。”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唯有胡嘉子又嫉又恨,脸色都变了。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渊阁有很多孤本……”
嘉敏笑着说:“谢家姐姐不必羡慕,我在宫里,不过就这几日,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家姐姐要什么孤本珍本,应有尽有。”
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敏一面说,一面促狭朝胡嘉子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笑一笑就过去了。
胡嘉子却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是决然不许嘉敏这个贱人进宫半步的——贺寿都不许,叫她没脸!不过,要是她不进宫,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胡嘉子倒有片刻的左右为难了。
嘉敏前世没有来过文渊阁,这时候抬眼看去,只见巍峨。有皇帝亲写的手令,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嘉敏自提了灯,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的是皇宫地图。照理,文渊阁里并没有这么机密的东西,但是嘉敏在后来,偶然听人说起过,燕国的这个皇宫,原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修葺、加盖而成。而前朝的皇宫,是有密道的。
前朝的图册,在文渊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再没有哪一处,比这里的夜更深沉了,嘉敏想。静得连呼吸都多余。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在这里行走,就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本书,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与时光中。
有狐女长长的裙裾扫过雨后的草地,悉悉索索。
有影子从字里行间探出头来,东张西望。
有虫,吃到了第九个“人”字,单等着人问一声“你是谁”,就能翻个筋斗,立地成人。
哒哒哒,哒哒哒。
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紧不慢,不紧不慢,哒哒哒,哒哒哒,嘉敏猛地回头——没有人。
也许是自己的脚步声?嘉敏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抬脚,又响起来:哒哒哒,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敏终于慌乱起来——这时候嘉敏倒又干脆利落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得惊恐。惊恐中加快了脚步。起先是走,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竟然跑了起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黑色细麻裳,玉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