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没有恨过陆家妹子,那不可能,但是那也怪不到她,谁知道我不能沾海味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谢云然面色灰败:“想清楚这一点,就再没什么可恨的了。唯有三娘你对我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实在是遗憾啊。”
“那如果……”嘉敏咬牙,几乎要吐口而出“如果有人知道呢”,话到嘴边,忍了又忍,终于只呼出一口气。
——她想要激发谢云然的生志,但是真相,就算她敢说,谢云然也不敢信。
谢云然诧异地问:“如果什么?”
“如果我说,我希望得到姐姐的报答呢?”
谢云然微微一怔:“三娘是在说笑么?”
“不、不是,我不是说笑!”嘉敏说:“我尽心尽力为姐姐奔走求医,就是为了得到姐姐的报答!”
“那么三娘觉得,”谢云然倒也不恼,举手为嘉敏添了半盏酪浆:“我如今,能报答你什么呢?你的父亲深得两宫信任,你的兄长,屡建战功,前途不可限量,你自己,才封了兰陵公主,即便是在公主中,你的食邑,也不算少。三娘,一个人能得的,你已经得到不少,人不可以太贪心。”
嘉敏知道谢云然说的是萧南,她是在规劝她——在世人眼中,没有得到萧南许婚,是她生命里唯一可以称得上缺憾的事。
但是不,不是这样的。
谢云然放下青瓷莲花凤首壶,继续说道:“如果是从前,我出嫁之后,主理崔家中馈,或者有些地方,可以说得上话,帮得上忙,如今……三娘你也看见了,我并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你。”
不、不是这样的,嘉敏仿佛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说:不、不是这样的!
这个声音这样激越,让她不得不抓起案上酪浆,一气儿喝下大半盏,方才把它压下去。方才能够说出话来:“难道,谢姐姐觉得,你在这世上活一世,就只是为了嫁给一个男子,为他生儿育女么?”
谢云然再怔了一下:难道不是这样么,难道不是祖祖辈辈都这样过么?男子有成家立业之说,女子不能立业,可不就只剩下成家?即便要反驳,也只能说:“生儿育女是为我自己,并不为别人。”
“谢姐姐何必自欺欺人呢,”嘉敏嗤笑一声:“姐姐的孩子,会冠以夫家的姓氏,光大的是夫家的门楣,姐姐百年之后,他们绵延的,也是夫家的香火,能与姐姐有什么相干呢?十月怀胎,辛苦的倒是姐姐,一朝分娩,可能过不了鬼门关的倒是姐姐,生下来之后悉心教养,督促上进的,倒是姐姐。”
谢云然被她这一席话彻底说得懵了:“照三娘这么说,难道全天下的女子,都不该嫁人,不该生儿育女?”
“当然不是,”嘉敏即时予以否决:“女子力弱,如果家中贫困,父母年老之后,她就不得不再找一个能养活她的人,仰仗他给予衣食,作为交换,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也是应有之意。”
“那富贵人家的女儿呢?”谢云然心里不以为然,然而终究无法反驳,又忍不住想要再听下去。
“富贵人家的女儿,那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就如之前所言,女子不能举业,难有产出,父母不能白养一场,所以把女儿嫁出去,作为利益交换,得到夫家的资源——这是子女报答父母的方式。”
谢云然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做梦也都没想到嘉敏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不、不是这样的,我阿爷阿娘就不会把我像……一样拿出去交换。但是他们还是希望我能找到一户好人家。”
“我阿爷也不会,我阿爷也希望我能得到一个……”“如意郎君”四个字在嘉敏舌尖一转,没有吐出来,她如今尚是云英未嫁,并不方便直言,能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惊世骇俗:“因为世人已经形成了这种风气。”
“风气?”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形成一种风气,人们以成家为喜事、美事,所以即便是疼爱女儿的父母,也会把她嫁出去。只不过,他们会留心挑选女婿的人选,希望女儿在夫家,能被好好相待——但是这世上,少有夫家待媳妇,如娘家待女儿一般娇宠的。”
“还是不对,”谢云然并不容易被说服,想一想又道:“风气的形成,总有缘由。假使三娘所言为真,那么最初,这个风气还没有形成的时候,那些疼爱女儿的富贵人家,到底为什么,会把女儿嫁出去呢。”
那当然是因为……成亲之后除了生儿育女的辛劳,还有阴阳调和、闺房之乐了。只是这种话,须得十年之后的嘉敏,不、十年之后的嘉敏也羞于出口,而况如今。而况对面坐的是尚未出嫁的谢云然。
便只干咳一声,应道:“那自然还是因为女子不能立业。”
“这也因为女子不能立业?”谢云然摇头道:“既是富贵人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闺阁女儿?”
“话不能这么说,”嘉敏道:“父母在世,自然万事好说话,到父母老迈,甚至于百年之后,做女儿的,就只能依兄嫂、弟媳过活,兄嫂弟媳和气还好说,这要碰上狼心狗肺,做女儿的,能怎么办呢?”
“难道做兄弟的,就不念着手足之情?”
第149章报答(二)
“兄弟有好的,也有坏的,虽然你我都有幸碰上品行好的兄弟,但是这世间狼兄奸舅,从来就不少。”
——这天下的人,极好与极坏都是极少,大多数人无所谓好坏,在不触及自己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