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如果在父子之间,在父亲死亡之前,不会交到儿子手里,在母子之间,大约也会出现相似的情形吧。”
说完这句话,又回头看嘉敏。
嘉敏如今是确定,这位李夫人是想和她说说皇帝和太后之间的那点破事了——为什么和她说,谁叫她来?
这样美的一个人……何必卷入这等腌臜之事。
“但是当今圣上,就快要成年了啊。”一声叹息,锐利如图穷匕首。嘉敏陡然一惊:皇帝成年,意味着权力交接,如果皇帝要,如果太后不肯放手,太后必然不肯脱手——能够看到这一点的人,实在不少。
只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知道她死过一回的只有贺兰初袖,在其他人眼里,在李夫人这些其他人眼里,这些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李夫人像是能够听到她的心声,她像是喃喃自语,目光却炯炯地看着嘉敏:“我听说过三娘子在宫里的遭遇。三娘子原是在平城长大,与洛阳不相干,奇怪得很,怎么一进宫,事情就一件一件都找上门来——三娘子不觉得奇怪么?”
我当然不奇怪,嘉敏心想,不就是我的好表姐做的事么,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是来挑拨我与太后么,那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却应和道:“是很奇怪啊。”
李夫人微微一笑,说的却是:“三娘子疑心我是在挑拨离间么?”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李夫人眸光略敛,低声道:“这世上,除了太后,最熟悉宫里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谁?嘉敏心里跳出贺兰初袖的名字,到底死死按住了,出口只道:“谁?”
李夫人笑而不语,又往前走,衣袂拂过壁画,飘飘若仙。
嘉敏愣了愣,意识到李夫人说的“她”,应该是周皇后。都说周皇后住在瑶光寺里,但是嘉敏从来没有见过她……去年她刚活过来、被周家人劫持的那次都没有见过,到如今,怕是更难见到了。
李夫人是先提到皇帝与太后,然后再提的周皇后。皇帝即将成年,定然会反抗太后,如果皇帝反抗太后,而朝臣、宗室都站在胡太后这边……那简直是不必假设的必然,胡太后执政八年,并没有太大的过失,朝中重臣、宗室,受她恩惠不少,如果皇帝争取不到这些人,那么站在皇帝的角度,谁能压制他的母亲?
只有周皇后了。
在名分上,她的地位高于胡太后。皇帝也许会打这个主意吧,但是那不是眼下。眼下他的注意力应该还在陆家——用陆家分她父亲的兵权。
那么李夫人到底为什么提她?就因为她是胡太后之外,最熟悉宫里的人?不不不,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形势的翻天覆地,宫里上下早被洗过几次,她手里的人,能幸存至今的,还能有几个。
嘉敏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她知道李夫人定然有所指,急切间,却理不出线头来。
“姑娘!”曲莲在背后叫道:“李夫人走得远了,姑娘要跟上去么?”
嘉敏抬头时,李夫人的背影几乎就要消失在壁画尽头,嘉敏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也许光线太暗的缘故,李夫人像是成了一个影子,或者一缕轻烟,飘忽不定。嘉敏觉得自己会永远都追不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又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到她追过去,她分明却不在那里。
嘉敏有些恍惚,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绕过多少画壁。猛然间抬头,看见不甚明亮的墙壁上,画了一只奇怪的鸟。背后是连绵不断的雪山,它栖息在雪山之下,只有一个身子,却有两个头。
“……双头鸟,”李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声音一如之前,不远不近,不轻不重:“它生活在十分险恶的环境当中,所以它的两个头,必须有一个休息,一个清醒,清醒的那个充当守卫。”
壁画之中,一个头睁着眼睛,一个头低垂着。
“这两个头,一个很贪睡,一个很警觉。经常是警觉的头保持清醒,放哨。贪睡的头镇日沉睡。有一天,忽然起了风,把树上的香果吹落于地,刚好就滚落在双头鸟身边。警觉的头看得出,这个果子很香,很熟,想必也会很甜。”
那是只朱红色的果子,饱满,润泽。双头鸟一个头睁大了眼睛,一个还照例低垂着。
李夫人说:“……在平常,警觉的头是会叫醒贪睡的头一起进食的,可是这一日,警觉的头看见它实在睡得很香,一时竟不忍心叫醒它。反正我吃了香果,它也会受用,警觉的头这样想,就把香果给吃掉了。”
“那听起来像是个借口。”嘉敏偏头道。
“贪睡的头也这么觉得,”李夫人微微一笑:“它想,这么好吃的香果,你却独吞了,不与我一同享用,我一定要报复。”
一直低垂的头昂了起来,目光炯炯,四下张望,而警觉的头,渐渐垂了下去。
又一颗果子吹落,滚到了双头鸟的身边,那是一枚黑色的果子,嘉敏虽然闻不到它的气味,那必然不是香甜可口的。
“那是一颗毒果!”李夫人说。壁画上,贪睡的鸟头毫不犹豫,一口就啄了下去:“警觉的头趁着我沉睡,独吞了香果,我要报复它,贪睡的头想,虽然吃了这颗果子我也会死,但是它也会死啊,这就足够了!”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谁和谁是双头鸟的两个头,皇帝与太后么,还是胡太后与周皇后?
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