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们都没有拿捏她的想法——甚至,嘉敏都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也还怕虎有伤人意。
她心中有鬼,自然见什么都是鬼。要是万一的万一,事情经过别的渠道泄露出去,她和谢云然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眼下就看绯衣男子什么来头了。嘉敏一面想,一面回天心苑。素娘已经等候多时。原来嘉敏和谢云然游目莲山的时候,永宁寺使者来过,送的帖子,说是永宁寺塔落成,要广请四方高僧、城中贵人,登塔以证盛事。
时间在三日之后。而陆静华的宴请在七日之后,两下里刚好岔开,应该是陆家人考虑过。
嘉敏看帖子,上好的澄心纸,白如雪,光如镜,柔韧如玉。银粉镶边,金粉敷字,端的是光艳满堂。胡太后礼佛至诚,是世所共知,胡太后爱奢华,也是世所共知。如今永宁寺虽然还不及瑶光寺,日后想必能大放光华。
如果不是父亲死后,堂兄进京,一把火烧了她的话,嘉敏冷冷地想。
她见证了永宁寺的倒塌。
起初,所有人都仰头,看高高的塔尖,在皎蓝的天空下,然后火烧了起来,越烧越高,越烧越高,然后“轰”地一下……有人奔走救火,有人投身以殉,而更多的人,就只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这座举世无双的宝塔,在黑夜里燃烧殆尽。在余生,他们再没有见过这么壮丽的烟花了吧,以王朝为殉,以天子为殉,以洛阳为殉,再多人高呼佛号,也不能阻止它缓缓地、缓缓地倒下。
倒下成一地废墟。
“怕是全城的贵人都会去。”素娘见嘉敏沉吟不语,倒有些担心她使性子说不去。
素娘是代州人。
年前柔然入侵,一路杀烧掳掠,不知道多少村镇被夷为平地。素娘与丈夫在逃难中失散,无奈孤身去中州投靠远嫁的姑姑。兵荒马乱,能有惊无险摸到姑姑家,半是天生机警,半是运气。
姑姑的夫家在镇上开绸缎庄。
姑姑倒是怜惜她,很想收留,但是这年月,生意也不好做。虽然素娘勤快又会察言观色,还是吃了不少冷眼。特别姑姑的婆婆,对家里多一口人吃饭大是不满意,后来忽然又好转了,隐晦暗示了几次,说柔然人凶残没人性,刀下不留活口。又提到姑姑这些年,也没给家里生个带把的。当时素娘就知道,住不下去了。
到偶然听说军中在找厨娘——其实是元昭诩孝敬父亲的小厨房——好人家小娘子,哪个愿意去男人堆里讨生活,也亏得素娘一手好厨艺,捡了这个便宜。到后来嘉敏流落中州,素娘的境遇,算是一步登天了。
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素娘离开中州之前,还去见过姑姑一次。姑父一家的奴颜婢膝,即便素娘见惯世态炎凉,还是有些心酸。嘉敏是答应过帮她找家人,但是她心里也知道,多半是找不到了。
这年头死一个人,和死一条狗,能有多大区别。
但是活下来的还得活着,没多大指望也得活着。日子总要往前过。那些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苦楚,时间越长,埋得越深。没准哪天就能忘了呢。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如今就只一心一意地为嘉敏打算,等嘉敏出嫁,她好跟去做掌家娘子。
之前她是很看好宋王的——不然嘉敏哪里那么容易支开她。但是嘉敏显然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娘子——有时候就怕她太有主意,又打错了主意。
嘉敏闻言应道:“多半是。”
王妃定然是会去陪太后登塔的,然后阿言;既然要带上阿言,素来温良恭俭让一字不漏的王妃,光为塞住悠悠之口,也不会落下贺兰初袖。然后镇国公胡家姐妹,公主府穆家姐妹,还有谢家、李家……郑家。
忽半夏在门口通报道:“三娘子,安福来了。”
安福是来回报审讯结果的。他说:“郑公子想见三娘子,说是有些话,不能对小人说。”
嘉敏几乎失声:“郑公子?”——郑笑薇也姓郑哪,不是随便哪个姓郑的,都能被称为公子。
“是,郑公子姓郑,叫郑林。”安福缓缓说来。郑林也是荥阳郑氏子弟,嫡支。父亲为濮阳太守。有兄弟三人,他最幼。兄长俱已出仕,长兄在徐州,二兄在范阳,他文不成武不就,来洛阳碰碰运气。
碰运气碰到赌坊……那可真不容易。嘉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他当真是欠了宜阳王叔十万赌钱么?”嘉敏问。
“这……”安福忽然支吾起来,抬头往素娘看。素娘会意,上前去,两人低声问答几句,素娘回来道:“都是些腌臜事,莫脏了姑娘的耳朵。”
嘉敏:……
嘉敏心里估摸着,多半郑林是偷了宜阳王的妾室,让宜阳王戴了绿帽子,不然宜阳王犯不上这么遮遮掩掩拿十万钱当借口——当然没准十万钱也是真的。在绿帽子和十万钱之间,宜阳王应该会倾向于十万钱了结此事。
嘉敏问:“他怎么上的目莲山,上山做什么,都问出来了么?”
“都问了,”安福说:“还是一口咬定上山是为了逃命,我瞧着这小子话说得不尽不实,但是安平说没准就是真的。至于逃出瑶光寺上山的路,倒是没有错,我查过了,确实有翻墙出去的痕迹。”
安平拦着安福不让讯问上山的目的,大约是看出桃林中她和谢云然出来得过于蹊跷。
这小子倒是嘴紧,不过也对……总不能真让他把郑笑薇给招出来,那乱子可就大了。嘉敏猛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