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伙都帮着搬家的时候,德麟不像妻子那样说这要当心那要注意的。就像不是搬他的家而是在搬别人的家一样。他只偶尔对得宝他们说,注意,当心。间或他会去发一根烟给搬家的人。得宝他们于是脸上堆着感激的笑,将手放在衣服上揩几下,然后接过德麟手中的烟,然后,就着德麟手中的打火机将烟点燃。
德泓是第一次看见打火机,他将打火机拿在手中玩了好长时间,边玩边说,你别瞧这东西一点点大,它还能打着火呢!
语气里是羡慕得不行了。话里的意思也在那里,恨不得这东西就成了自己的。
德麟哪里不清楚这里头的关门过节呢?可是,这年头的打火机,就像男人的小老婆以,怎么也不可能给人的。当然,看是可以的。
于是,德麟就告诉他,这里面有火石。火石是这样放进去的。瞧,是这样放的。这里面有一根小小的弹簧,别让这弹簧崩脱了,不然就玩不成了。
德麟将拆下来的弹簧又小心翼翼地装上,然后叭嗒叭嗒地打了好几次给德泓看。
方云卿走过来,嘴里嘟囔道,这是什么好东西!我这水烟上它能用吗?还是我的火纸捻子好用。说着,卟地一吹,将火纸捻子吹着,然后将火放到水烟嘴上,很响地吸着烟。水烟就是水烟,空气在水烟壶里惊涛拍岸地澎湃着,呼呼啦啦地。这声音多好,风行水上,如乐作焉。方云卿说。
方云卿这是带着气了。德麟也看出来了。德麟不明白的是父亲这一天为什么一直与他怄气。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名堂来。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原因。不管怎么说,自己刚刚到家,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德麟看了看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将打火机啪地关了,然后装进口袋。
现在这父子俩一直在闹别扭。是方云卿在与儿子闹别扭。德麟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让着他点儿,别一从外面回来就惹出事儿来,让蒲塘村的人说我不好。
收拾了一天,才总算将家安下了。晚上,睡在床上,素素总是睡不着。素素蜷缩在丈夫的怀里,有点感伤,有点陌生,还有点害怕。
德麟问怕什么。素素说,你瞧这房子,黑咕隆咚的。哪像上海的房子,惠城的房子也要比这儿好。断断少不了电灯的。
傻瓜,这是乡下,哪能跟城上比。再说,这也没有什么啊,不就黑了点吗?没人吃了你。
不,可亮哩,说着,素素指着屋顶上的明窗,瞧,就那东西亮,像个眼睛一样。可又是一个独眼龙。
那是明窗,怕什么呢?
那么高,那么远,又那么小。就像老天爷的眼睛。我们做什么都会被老天爷看到的。
德麟浅浅地笑了,点着妻子的鼻子,说,素素,我们做什么你怕被老天爷看到呢?
素素撒一声娇,又继续往德麟的怀里钻,不好,就是不好。怎么会有这个窗户的?人家的窗户都在墙上,这个老地主怎么把窗户开眼屋顶了。
这里全这样。别怕,习惯了就好了。
素素后来还是没有习惯,一醒来就看见明窗,贼亮贼亮的,扎人的眼。梦中只觉得是有人爬在屋顶上朝着屋里窥视。有时吓得直打哆嗦。偏偏后来很多年后,几个孩子也都怕。
还是将那明窗蒙起来吧。素素对丈夫说。
行,什么时候有空把它蒙上。睡吧,今天够累的。说着说着,父亲睡着了。
素素一个人在黑夜里睁着眼睛,透过明窗,看向高空的云,有点伤心起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像那天上的云,就竟然飘荡到这个叫蒲塘的小村庄里来了。
德麟将家小安顿好,便要离家去县里报到了。离家前,德麟将父亲那边的人全喊了过来。德麟摆了一桌子饭菜,又拿出了从惠城带回的名酒三国古醇。
方云卿进门时,脸上有了笑容。方云卿对儿子说,都一家子人,要这么客气干什么?
要的。这是应该的。明天我就要到县里报到了,该上班了。这以后,家小就要拜托父亲大人照看了。
上班?到哪里?
可能是到戴南,我要求的,还是离家近点。
做什么事儿?
办一个棉花加工厂。我做厂长。以后,兴化东南这一片,就不要再烦着将棉花运到县里了,到戴南就行了。
这样好。这样好。老头子嗑掉水烟里的烟灰,从儿子手里接过纸烟,点燃。一边点着德凤说,你瞧瞧你哥哥,多有出息!当兵能当到营长,做事能做到厂长。这蒲塘里,不管怎么说,都数到你兄长是一号人物了。还有谁比他更有出息?德泓也不过就当到了支书。
德凤没有了好脸色,有点挂不住了。
吃你的饭!好酒好菜堵不住你的臭嘴?刘巧小那里骂了过来。
公公,你就多吃点。方桦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素素是什么人啊?什么没有见过。一看这场面,亲热地替公公搛了一筷子菜。这下,云卿快乐得合不嘴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团在一起吃了晚饭。素素亲自上厨做了菜,菜一上桌,便哄抢没了。云卿连连说,素素的菜做得真好吃。
端庄、美丽而又气派的素素,就这样,在蒲塘里扎下了根。
她没有想到,她来的第一天,也在蒲塘里所有的女人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同时,也扎下了一根苗。
刺,让蒲塘里所有的女人有了疼痛。天啊,女人原来可以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活法。偏偏为什么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