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远哼了一声,阿福早把话头接了过来:“我说王大所长,你那里是招待所,啥时候改成婚姻介绍所啦?我们阿炎表妹在老家早就订了亲了,就不用王所长费这个心了。”
王连甫斜睨了刘清远一眼:“老家让表妹把他休了,咱要嫁就得嫁个皇亲国戚什么的啊。”
刘清远举起酒杯:“老王,你就贫吧哈。少说废话,喝酒!”
王连甫喝了杯中酒,打了一个嗝,右手食指关节轻轻地敲着桌子,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表妹不是亲。虽说是,虽说是亲眷从不相认,可她却比亲眷还要亲……老刘,我这一嗓子比亲嫂子唱得不赖吧?”
三个人喝的意兴阑珊,摇摇晃晃地离开海鲜饭庄,分手而别。王连甫拉着阿福的手,笑嘻嘻地说:“老弟,你责任重大,一定要替我照顾好老刘哈。他可是我们滨海市的希望所在,前途远大,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哦。”说完转身钻进自己的吉普车里,一溜烟地跑远了。
阿福摊开手掌,一枚亮闪闪的钥匙躺在掌心。
星期天,长空一碧如洗,窗子玻璃上结满奇形怪状的冰花,又是一个干冷干冷的天气。刘清远洗漱完毕,抱着儿子逗了一会儿,对妻子常燕说:“我今天到省城开个会,下午如果结束的晚,路上冰滑,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到菜市场买点好菜,和咱娘跟儿子好好的过个星期天吧。”
常燕淡淡地说:“去忙你的就是,家里不用你管。”刘清远皱了皱眉,跟母亲打个招呼,开门下楼去了。过了一小会儿,下面院子里响起汽车马达的打火起动声。
刘母拉开窗户,向外探出身子,看着那辆黑色小轿车驶出院门,缩回头来打一个寒颤,嘴里嘟哝着:“又是个大冷天,路面上都结了冰溜子了。跑这么远的路,怎么自己开车去呢?这个死阿福,光知道歇礼拜天了,也不知道照顾一下他大哥。”
常燕眉尖一挑,眼里有一缕光线跳了一下,但没有吱声。
刘清远把车开到百货站,停好车拉开车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可以感觉到风中夹着一些细细的冰霰,打在脸上麻酥酥地有些疼。他裹紧身上的呢子大衣,把半个脑袋都缩到领口里面去,拉开百货站厚厚的棉布门帘,钻到里面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刘清远提着一个大袋子走出来,拉开车门把袋子往副驾驶座上一扔,“嘭”地碰上车门,再从车前绕到另一侧,拉车门坐到驾驶室,掏出钥匙打着火。过了好一阵子,马达的轰鸣声才渐渐小了下来,车里逐渐有了些暖意。刘清远踩下离合,挂档,踩油门,松离合,车子向前冲出,后面排气管吐出一缕白烟,立刻化成水珠滴在路上,随即凝固成冰。
黑色轿车离开解放路,奔向光明大街,在第一招待所大院里停了下来。
“顾阿炎,你表哥来看你了,手里提着一个好大的袋子,看来给你带来的好东西不好啊!”客房组的组长小铃子拉开服务员宿舍的门,把头探进去对着屋里喊。
“表哥?”顾阿炎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正在打毛衣,猛地听到小铃这样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在招待所呆了一个多月,阿炎的身材又回复了往前的丰腴,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白晰润滑,发出迷人的光泽。
“是啊,还开着小轿车来的呢,穿的像个大干部。阿炎,真没想到,你在城里还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表哥啊。”小铃子的语调中透出难以掩饰的羡慕。
“哦,是他来啦!”阿炎立刻变得活泼而兴奋,“人在哪里呢?”
“在王所长的休息室里。奇怪,他怎么会有所长屋里的钥匙呢?大人物就是大人物,王所长连自己屋里的钥匙都给了他呢。”小铃子不停嘴地说着,早把脑袋缩了回去,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里远去了。
阿炎赶忙穿上棉衣,一边系扣一边往所长休息室里跑。她只觉得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不停地跳啊跳的,用手使劲按了按,不管用,还是欢快地跳。
走廊里没有风,但还是比宿舍里冷得多。走出没有二十米,身上原存的热气就几乎散发完了,双脚开始发麻,还有些痛。招待所里要求所有员工不准穿棉鞋,再冷的天也要穿黑色方口橡胶底布鞋,一大半的脚面露在外面,只隔着一层尼龙袜子。
阿炎望着窗玻璃上的冰花,心里不禁一阵阵发热,心里在想:“这么冷的一个冬天,要不是那个穿皮鞋夹公文包的‘表哥’把自己介绍到招待所来工作,那自己又怎么样呢恐怕早就全身都长满冻疮了呀。即便那样又怎么样呢那自己也就只有回到乡下的土屋里去过冬了。那又怎么样呢?那三间旧土屋到处是裂缝,都在漏风,肚子又吃不饱,这日子又怎么挨呢?现在自己不但吃得饱冻不着,发了工资,还能把一大半寄回老家去呢,看来今年冬天家里能够储存上一地排车白菜,不愁没有菜吃了,甚至,还能买上一车煤,在屋子里升起暖烘烘的炉子呢。弟弟的脚每年都要裂上几个大口子,想想吧,今年冬天围在火炉旁边,那该让街坊四邻嫉妒成什么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