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那么喜欢伯父,伯父却英年早逝,他那么喜欢大郎,大郎也早逝了,如今东宫的主人是寄奴,他也生病了。
东宫,一个让人垂涎又忌惮的宫殿,从这里登上大位的太子,要么是以尸山血海铺就了阶梯,要么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似伯父和大郎这般备受君父喜爱、下臣敬服的太子,却走不到最后一步。
难道这真是苍天在惩罚他吗?
李晖目光哀戚,隐隐有水光浮现,如果是惩罚,那为何不惩罚到他身上,要夺走他的孩子、他的希望……
“大家……”吴舟低声唤道。
李晖默默垂眼,两滴泪水毫不被人察觉的落在青石板上,他深吸了口气,道:“进去吧。”
一进门,李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宫人们悄无声息的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榻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只这么一眼,他的心仿佛刀割似的疼。
他缓缓靠近,每踏出一步脚步就停顿一下,像是怕吓到了寄奴。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不愿承认这就是寄奴。
他昏迷不醒,躺在榻上,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呈青灰色,唇瓣却泛白,一看便知身染重疾。
李晖心痛难忍,他轻轻坐下,从被子里找到了寄奴的手紧紧攥住,在心中默默念道:“寄奴,阿耶回来了……”
自从弟弟卧病在床,李淳业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白日里都阴着一张脸,连大郎看了都不肯靠近他半步。
夜里便一个人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是嫉妒弟弟的,也想过要与他划清界限,将来君是君,臣是臣。
可每次看见寄奴那张充满信任的脸,他的那些心思也就越来越淡了,直到现在,被恐惧所代替。
有时他回忆起寄奴幼年时的事,那样乖巧懂事,心中的痛苦便越来越深刻。
那是与他流着同一血脉的亲弟弟,是他从小抱过亲过一直疼爱的弟弟……
不知不觉,他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他梦见春光明媚,院子里开满了一簇一簇的蔷薇花,蝴蝶蹁跹,花香袭人,一切都那么眼熟。
这是阿姨的院子,好像叫……萧熙院。
他却不管不顾,像喝醉了酒一般躺在院子里树荫下的竹床上,嘴里还哼着小曲,自在逍遥。
正眯着眼惬意的晃着腿时,他感觉身旁坐了一个人,不悦的睁开眼,阳光刺目,花了一瞬的功夫他才看清,那是寄奴。
他脸上依旧是和煦单纯的笑容,眉眼弯弯,与生母一模一样。
“阿兄……”他轻声唤道。
李淳业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哼哼道:“怎么了?”
寄奴俯下身也躺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
兄弟俩躺在榻上,头挨着头,肩抵着肩,计划着待会儿要去哪里玩。
“阿兄……”他又唤道,声音里充满了不舍。
李淳业翻开眼皮子蹙眉侧头看他:“你是不是闯祸啦?”
“快说,我好给你想办法!”
“不是~”寄奴低低的笑起来,然后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兄长,“阿兄,如果我闯祸了你会帮我吗?”
“当然啰!”李淳业想也没想就回答:“你可是我弟弟!”
寄奴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一抹伤感,他点了点头,“那好,阿兄要记得,我闯了祸你要帮我善后!”
“记得了!”李淳业继续闭上眼小憩。
朦胧中,他感觉到身旁的人消失了,只有微风裹夹着蔷薇花香拂过鼻尖,无影无踪。
“小六……”李淳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紧蹙眉头,在睡梦中毫无意识的低声喃语。
曹芳蕤一进门,就看见丈夫伏在书案上,这么冷的天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袍披着,她有些不悦,这服侍的人也太不尽心了!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准备给丈夫搭在身上,手才伸到半空中,李淳业突然抬起头来,把她吓得不轻。
“郎君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她嘴里嗔怪道。
但李淳业脸色灰白,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
曹芳蕤严肃的看着他,正欲发问,李淳业先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曹芳蕤看了眼刻漏,关心道:“申时末了,郎君怎么了?”
李淳业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往门外冲去。
曹芳蕤又被吓了一跳,她抱着裘衣赶紧去追,还一边焦急的唤道:“郎君,你去哪?”
李淳业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路狂奔直王府的大门,不顾下人们的惊诧与惶恐。
他从拴马柱上解下绳索,翻身上马扬鞭一甩,径直向东宫的方向而去。
天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商贩都紧缩着脖子,只有他不畏寒风策马疾驰而过,引人注目。
风打在脸上生疼,险些睁不开眼,李淳业狠狠甩了马儿一鞭,心中默默念道:“快点!快点!”
再快一点,寄奴在等着他……
东宫的宫人们行止有序,神情平静。
倒是上门来的李淳业,幞头歪了头发也乱了,满身狼狈不已,不像是来探望太子殿下,倒像是逃难来的。
李淳业顾不得许多,拉过一个内侍急道:“太子怎么样了?”
内侍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依旧……陛下在丽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