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骁歇口气,又喝了杯茶,抬眼望着宴景然。
“车的主人答应送我们到医院,我们就去了。那孩子在医院接受治疗,医药费很贵,我没钱,车的主人也慷慨地帮我们付了钱。孩子出院的时候,他看出来我很穷,又急着赚钱,就告诉我,他要给我一份工作。工资很高,就是累了点。我说我不怕累,他很高兴,我们就达成了简单的雇佣协议,我替他开车,他给我工钱。”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逐渐长大,那孩子长大的同时,我们发现了这群人的勾当。”
宴景然全身痉挛似的抖动一下,沈彧骁急忙坐近她,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讲。”
“身体不舒服?”
“那个人,就是让你进毒窝的人?”
“嗯。”
“那你为什么不逃走?”
“逃不了。他们拿那孩子威胁我。”
“那孩子呢,他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还跟着你?”
“景然,景然……”沈彧骁握住她的手臂,沉痛地呼唤两声,“那孩子无处可去,他只好跟着我。我以为我靠着正当的活养活他,可谁知道我每天都把那么大一堆毒品运出去,祸害别人!”
宴景然皱紧眉头,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内心充满了痛苦。她忘却了过去所受的苦,忘却二十年来如何一边想念他一边咒骂他。
她只看见了他的苦楚,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
沈彧骁张开嘴巴,深深地呼吸着,宴景然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双眸含着同情和疼痛的泪花,说道:“润润喉吧。”
他接过茶杯再次喝净,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眼睛闭起又睁开,缓慢地说:“不过,那孩子七岁那年,我让他逃走。可他害怕,逃出去没多远,又跑回来,被他们抓住了。从那以后,我就在被他们殴打和为他们卖命害人……”
“不,别这么说。”宴景然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摇着头,“不怪你,你是没办法。”
沈彧骁的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笑了笑,硕大的泪珠却顺着沧桑的脸庞滑落:“千树说你,变了。可我看来,你还跟以前一样。”
“我是变了,我……”宴景然擦掉眼泪,却蓦地哽咽到说不出话。
沈彧骁握紧她的手,紧接着说:“知道他们在贩毒以后,我曾经走了几条危险的路段,被他们抓回来。他们不再让我送货,而把我关起来。可我想出去自首,我求他们,跟他们说我悔改了。他们不信,为了试试我的忠诚度,他们要我揍那孩子。”
“你揍了?”
“没有。那孩子害怕极了,他们已经把变成正式的一员。那孩子……那个时候,就已经为他们干活了。”
“后来你怎么办?”
“后来他们损失了一些人,我就被放出来。他们仍旧拿那孩子威胁我,让我不敢做非分之想。我确实不敢,孩子可怜,我怕他受伤。可是那一次出去送货,我就被警察抓了。我们当中有警察的卧底,篓子……被捅破了。”
说到这儿,沈彧骁闭上了眼睛。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蓝色的窗帘,整间客厅仿佛沉浸在冰蓝色的滤镜之下。宴景然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帘子拉开,一阳台的红花绿叶映入眼帘,沈彧骁鼻尖一酸,忽然地笑了。
“我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但是提前释放了。”
宴景然转过身。
“对不起景然,没想到再次见面,呈现在你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个我。”
“怎样一个你?”她慢慢地走回来,疲惫地坐下,双手搭在膝头,神情却格外安详与宁静,“一个被为父心肠困扰的你吗?”
“没有人会这样想,大家只觉得我是个毒贩子,吃过牢饭。”
“可我这样想,我了解你,”宴景然咬着牙,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的又明又亮,“即便那时候你不知道你即将做父亲,你也会救那个孩子,也会因为……留在那个地方不敢反抗。这才是你,二十年前的你。可能现在也是一样的。”
“你了解我。”沈彧骁点头。
“嗯。”
“出狱后,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去西北部,新疆,西藏,内蒙,没人认识我。一路上靠着好心人的救济,偶尔也作为好心人帮助别人,偶尔也被人骗过。”
“你肯定要被骗的,”宴景然摇摇头,“你太老实。”
沈彧骁笑了下,眼角皱纹深刻:“老实好,活得老实才能给知足。”
“那你知足吗?”
“只有一件事情不知足。”
宴景然沉默地看着他,慢慢地别开视线。
“我结过一次婚,离了。”
“我知道,千树告诉我了。”
“这个千树!”
“我明白,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些千树也告诉我了。”
“不提了吧,我呢,好几年没想那些事情了。”
“今后什么打算?”
“等着千树给我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