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就是这般寒冷,连梦里也充满了寒气,我瑟缩在被子里,不断地被自己的咳嗽吓醒,但我不愿睁开眼,睁开眼,迎接我的将是满目的黑暗和荒凉。
早上,鼻子里传来一股中药味,我把头靠在湿漉漉的枕巾上,睁开眼,芸溪端着药一脸忧虑地看着我:“小姐,快把这药喝了吧,你昨晚上咳得那么厉害,今天还要进宫。”
自从来了钦天监,芸溪便如神医附身一般,好像一下子懂了不少药理,我只要稍有病痛,她便立刻端出一碗药来。怪只怪朱萤雪这药罐子般的身体实在太瘦弱,肯定是从小缺乏锻炼。我闻了一下药,推开道:“咳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今天了解了《新历》之事,我就开始将养身体,这些药,倒了吧。”
第60章 顺治
第二天,我如约和汤若望进宫献上《两洋新法历书》,多尔衮查看过之后,当即下令刊刻印行,通行全国。
皇太后和皇帝很是满意,皇太后夸他“创立新法,勤劳懋著”。小皇帝夸这历书“考据精祥,理明数著”尊称汤若望为:“玛法。”下旨加授他太常寺少卿衔,官阶为正四品。
汤若望却摇头推辞,另有所求。
皇太后道:“义父不要加官进爵,所求何事?” 我微微一怔,在清朝统治者眼中,汤若望能预知天象,通晓物理,又广泛结交宫内外宗室权贵,利用古人对大自然的敬畏,左右统治者的思想,在朝中颇有威望,不知何时,连太后都已经对他以“义父”相称。我心中一动,多尔衮把我贬到钦天监,自然而然能够受到钦天监的庇护,是不是也有这层考量,虽然这里没有摄政王府安全,却比王府自由自在地多。我偷偷看了一眼多尔衮,只见他面色清冷,仔细地听着汤若望的提议。而另一边,多铎却将灼热的目光投过来,害我不得不低头躲避。
汤若望道:“请皇帝、皇太后允许我,在北京城内兴建了一座巴罗克式大教堂。”
小皇帝道:“教堂?就是玛法家乡的‘喇嘛寺’吗?”
汤若望笑道:“正是。老夫家乡的教堂,天顶如同高高的穹庐,上面绘满了天使与天国的图景。内有大厅圣坛。圣坛前方皆以栏杆围绕。教堂墙上挂的镀金方牌上或绘或写基督之事迹,天主戒条,直福八端,慈悲善行。”
小皇帝看了看皇太后,又问多尔衮:“皇叔父以为如何?”
多尔衮道:“既是弘扬慈悲善行,准,可与晋封太常寺少卿衔之事同时下旨。”
皆大欢喜的结局让汤若望感恩戴德,连呼万岁。御花园用过御赐的点心之后,我们便可出宫了。
御花园里花香袭人,最新奇的自是一株株绿萼梅含苞待放了,我记得在北京的家里,妈妈也种了一株绿萼梅,是她的好友带着长江流域的泥土,搬迁到我家里的,母亲说她最喜欢梅花不畏风暴,强于抗争和坚贞高洁,说做人就要像梅花一样“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
看得痴了,不知不觉我被远远地落下了。
我的眼眶有些微微湿润,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瞧,见到来人,连忙跪下:“皇上吉祥!”
之前礼亲王代善请他借一步说话,此刻被放出来,看来汤若望在他心里极其重要,追得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不跟上去?”他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瘦削的身板,还未褪去青涩的稚气的脸,分明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孩子。
“皇上赎罪,草民眼睛进了一只虫子,看不清来路,揉了一下…….”我从前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脸,也从没和小皇帝离得这么近过,可能一来他未成年,二来他与多尔博多少有些相像,平添了几分亲切。
“原来如此!”顺治撇了撇嘴,终究藏不住满腔的孩子气:“朕刚刚在殿里见你觉得好生面熟,你就是给多尔博做望远镜的那个……姑姑吧?”
我报之一笑:“回皇上,是的。”
顺治让随从停在原地,走近两步:“姑姑,你能也给我做个望远镜,或者其他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我略微犹疑了一下,在顺治眼眸里看到了光明点点,那种光我只在有极强求知欲的学生眼中见过:“奴婢遵命。那皇上,我给你做一个多尔博世子一模一样的吧。”
顺治几乎是雀跃着道:“那可太好了!”话音才落,只见他突然又凝眉跺脚,一手下意识地折断了一枝绿梅:“不妥不妥。如果被皇叔父和母后知道了,又要怪我玩物丧志。”
我见他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倒挂的月牙,眼中的光明也变成了两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朕什么都听他们的,可他们还是不满意,朕……”他手里攥着的绿梅已然被他碾碎,眼前的顺治,分明是个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叛逆少年:“朕真希望能快些成年。”
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觉的每个人的青春年少都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肆意地发泄喜怒哀乐,去感受,去选择。向他这般把自己困在无形的枷锁中,实在浪费了大好年华。可他别无选择,江山社稷的千钧重担,稍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人所夺,他的话是圣旨,他不能向其他少年一样去试错,只能一往无前地“扮演”着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的角色,否则就会被人笑话,江山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