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亦崐只等到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那人临近路口,似乎心有所感,忽然一个掉头,竟然朝左边的草径跃去。陆亦崐毫不迟疑,立刻拔腿追上。对方改变方向的可能,也在他的预设方案中,不足以让他惊讶。
夜太黑了,雨太大了,脚下山路起伏颠簸,地陷枝杈树藤皆是陷阱。陆亦崐不怕前方人突然回手给他来上一枪。因为他知道以这样的风速雨速,双方这样风驰电掣的速度,这一枪不可能端稳。
山林四处又陆续冒出来几个对方的机械兵,追着陆亦崐“啪啪哒哒”地射击,然而竟然没有一个跑得过他,打得中他。陆亦崐在山林间穿梭跳跃,显然十分熟悉高地山林战。
一个箭步飞跃过两米宽的壕沟,陆亦崐瞄准前方黑影,抬手朝对方放了一枪。子弹在黑影身侧树干激起几点火星。黑影一惊,越过树干朝旁跑去。陆亦崐跨步撵上他,同时手换弹匣,朝对方脚下飞快打出一梭子弹。
黑影避开子弹,刚冲出荒莽丛林,就被疾扑上来的机械兵反手扣住,七手八脚摁到地上。黑影一时忘了挣扎,竟是愣住了,万没想到生路的尽头会是如此狼狈。
他被迫半张脸紧贴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喘息着梭巡一圈,他发现周围全是京畿特有的黑翼军装机械兵,这才想明白自己是中计了。身后那人看着追得杂乱无章,被他领着跑,却原来暗暗掌握了主动权,用子弹迫使自己接二连三地改变方向,终于把他赶进了包围圈。
他又想到先前那些风声谣言,突围时村口突然冲出的敌兵。敌人显然早就知道他预设的伏兵了,却不做清理,也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让他以为对方的兵力都集中在那里。
贺峪祺想到了一个词,步步为营。
这样的对手,让贺峪祺感到心寒。
贺峪祺还在喘气,却不再做无谓的反抗。
雨势变小,跑了大半夜,天色开始蒙蒙亮起,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前方的机械兵们忽然向左右散去,分出中间一条道路。贺峪祺的眼前出现一双冷硬锃亮的军靴。
军靴上了马刺,一步一步优雅迈来,碾压着黑土壤上的小石子,发出锐利的磕擦声。靴筒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小腿,上边则是厚实的呢料军裤,湿哒哒地贴着大腿,勾勒出流畅而有力的肌肉轮廓。
墨绿军装被雨水渗成肃穆的黑色。蟒蛇鳞片样式的武装带紧紧束出一捻腰肢,皮带中间镶嵌着一块铜制黑鹰环扣。来人把两只手在一块白毛巾上慢悠悠地擦拭干净了,白毛巾被丢给旁边机械兵,随后,这两只手一只慢慢按住腰间配枪,一只接过递上来的马鞭,松松地攥在手里。
贺峪祺挣扎着抬起头,终于看到了身后这位步步为营的对手的真面目。
柔顺的头发湿哒哒地贴着脸跟额头,发梢还在一点一滴地滴着雨水。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容长脸,睫毛浓秀,尾梢几根尤其长,还挑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雨珠子。他的薄唇冻得惨白,脸却是粉白粉红,美得犹如一枝春雨中独绽的桃花。
贺峪祺吃了一惊,讷讷口吃道:“小,小泪包?”
陆亦崐在贺峪祺面前两脚一并,立正站好,而后深深一弯腰,用马鞭鞭梢挑起贺峪祺的下巴,认真地看他。
贺峪祺是偏于柔美清秀的相貌。大骨架子,身材高挑,能把衣服穿得仪表堂堂。因为喜欢做白衣黑裤的简洁打扮,所以瞧着十分俊逸清冷,乍一看几乎像个饱读诗书的温雅才子。然而本人却是十分的活泼好动,性格也偏于傲慢自恋。总而言之,十足的表里不一。
与三年前相比,贺峪祺的相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一样的清瘦高挑,就是一张白皙的俊脸晒得泛黑,皮肤显得粗糙干燥。
陆亦崐验货似的将他打量一番,确定眼前这位的确是小叔叔。是一个涂了棕色油漆的小叔叔。
他很想揪一揪贺峪祺的脸。
贺峪祺望着自己已然长成个大男孩的心上人,目光几乎发了痴。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两人居然还有相见的时候,然而偏偏又是这种时候。这算是贺彦东的仁慈,还是残忍?
贺峪祺看陆亦崐看的如痴如醉。陆亦崐却不再看他。他把马鞭掖在腰后,对着机械兵一摆手:“带走!”
贺峪祺被反绑住双手,押解回到桃源村。
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桃源村焕然一新。屋脊瓦楞,全是光鲜的颜色。在春风徐徐的清晨时分,小村落终于恢复了宁静。
殷红的血液渗入土壤,一群小孩儿在上边跑跑闹闹,翻着机械兵断裂脱落的四肢玩。乡村的小孩大多没见识过机械人,难得近距离接触了,就胆大包天地想捡些战利品回家去。
投降的残兵败将足足有十三人,都被捆绑住,在广场墙角站成一排等候发落,其中有智能机械人,也有活生生的人类。
陆亦崐领着一队机械兵,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走得目不斜视。贺峪祺被押住,伛偻踉跄地跟在后边走,见他走得威风凛凛,对村民跟俘虏们完全视而不见,心里就生出一丝犹豫。哪怕是机械人,跟着他打了两三年的战,这感情也是有的,更遑论其中还有他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副官。他想跟陆亦崐求求情,绕了这些人。
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他正要鼓起勇气开口。不想前边已经走到门槛处的陆亦崐忽然停下脚步。
陆亦崐原地立正,拔出腰间手枪,头也没回,遥遥地朝着那排俘虏一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