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子县城内的小兵与百姓更丰富。
张家口一沦陷,他心中就暗道了不好,及至听闻在张家口沦陷之前,有好几位团长阶级的人物都殉了国,他坐在家中,越发稳不住了神。国难当头,军人为国捐躯,固然是可歌可泣,但旁人捐躯,程世腾可以钦佩,小鹿若是也捐了躯
程世腾绝不容许小鹿捐躯!
他和东河子地区失去了联系,也知道日本飞机在察西察南滥轰滥炸。日本人在天津成立了个治安维持会,并且也通过中间人向程世腾传了话,愿意在维持会中给他留个好位置,不图他办事,只图他是程廷礼的儿子。
程世腾没有当汉奸的爱好,当然不肯接受维持会内的职务,同时心急火燎的,越发想要尽快远离天津这个是非之地。可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走,他是绝不能走的,因为这一走,和小鹿可真就是天各一方了。如果小鹿犯了他那一根筋的毛病,也殉了国,那
程世腾这些日子天天想心事,总是想着想着就不敢再往下想,存了一肚子的省略号。及至听闻战火当真烧到小鹿的地盘上了,他把心一横,决定亲自出马,把小鹿弄回来!
当然,小鹿一定会别别扭扭的不听话,一定是斩钉截铁的不跟他走。不过这些问题留到见面后再解决,他自认为比小鹿多吃了四年干饭,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定比小鹿更有眼光和主意。
来宝早到了上海,程家再没有人能和程世腾说得上话。程世腾把胖三儿叫过来,让他准备准备,明天和自己一起往张家口走。胖三儿听了这话,感觉大爷似乎是在作死,但是作为一名享受每月八十块钱俸禄的忠仆,胖三儿咽了口唾沫,什么也没说,只当晚出门下了趟馆子,像吃断头饭似的,一个人吃了一桌宴席。
除了胖三儿之外,程世腾又给自己抓了一名向导。这向导名叫赵驼子,微微的有点驼背,生得面容枯槁、撅嘴龅牙,乍一看是个大烟鬼,事实上却是真没有瘾。先前是他程家商队里的精明人物,天南海北全走过,活人能遇的危险,他也已经全遇了个遍,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勇气。程世腾认为自己这一趟有这两员猛将也就够了,如今这个世道,可容不得自己再前呼后拥的摆大爷架子了。
程世腾在出发之前,让理发匠给自己剃短了头发,又取消了自己每日必用的生发油,使一脑袋头发蓬蓬松松的梳不成分头;然后脱下西装换了一身平常布衣,他在赵驼子的指导下,打扮成了个平头百姓的模样。打扮完毕之后他一照镜子,没看出好坏来,而赵驼子站在一旁抿了抿龅牙,没吭声,心中认为程大爷这一场乔装堪称是彻底的失败——他那张养尊处优的白脸配上他那身灰扑扑的布衣,隔着一里地远都能看出他是乔装。
胖三儿也出了场,依着赵驼子的安排,他穿了一身绸缎裤褂。绸缎衣服和他一身的胖肉配了套,他横眉怒目的一张嘴,嘴里金牙放光,看着也很调和。队伍里有了胖三儿这么一位人物,赵驼子想,平常人等大概就不敢轻易的靠近了。不靠近,大概也就没人会去注意乔装失败的程大爷了。
这三个人带了有限的一笔钱,又背了一包袱干粮,然后便当真启了程。赵驼子见惯了大风大浪,又提前做了一番准备安排,所以这一行是真不怕;胖三儿始终感觉自己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但是因为要讲义气,所以怕了也说不怕;程世腾以一种探险的心态上了路,类似一个愣头青,所以也是真不怕。
然而还未走出天津卫,程世腾就感觉自己已经尝到了苦头——大街上处处都是日本兵,主要路口全设了路障,往来经过的行人全要受到搜查,搜查完毕了,还得给日本士兵鞠一个躬。程世腾的脑袋和膝盖都很尊贵,等闲是不肯向下低的,可是如今不低不行,因为低得不合格,还被日本兵杵了一枪托。
赵驼子掌控全局,手掌摁着程世腾的脑袋,眼睛瞪着怒发冲冠的胖三儿,硬是把胖三儿瞪住了,并且让程世腾鞠出了足够恭敬的一躬。
程世腾感觉自己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气得发昏。及至出了城,他因为走多了路,又开始闹腿疼;阳光明媚,刺人的眼睛,让他头也疼。赵驼子拿出包袱里的大饼,给他和胖三儿充饥。程世腾看着赵驼子那鸡爪子一样的脏手,心头一阵厌恶,接过大饼咬了一口,也是干巴巴的嚼不动,并且一点滋味都没有,让他根本无法下咽。
程世腾刚出了城,便已经是苦不堪言,不但走路一瘸一拐,并且被热风刮了满头满脸的尘土,一脑袋短头发全立了起来。赵驼子划根火柴,给他烤软了一块小膏药,贴到了他的太阳穴上。贴完之后再一端详程世腾的模样,他惊讶的发现程大爷竟在不知不觉之间,乔装成功了。
“大爷再挺一挺。”赵驼子安慰他:“再走十里地,就有大骡子车坐了。”
程世腾的翩翩风度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全无,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一边神情痛苦的皱着眉毛眯着眼睛,几乎有点龇牙咧嘴,又语重心长的告诉赵驼子:“你以为坐上大骡子车就舒服了?那车我坐过,又颠又硬,连屁股带尾巴骨,全能给你磨掉一层皮。”
赵驼子听了他这一番娇贵的妙论,舔了舔龅牙,没说出话来。
程世腾活活的走出了十里地,自我感觉几乎要死。幸而大骡子车是真实存在的,胖三儿先上了车,和车下的赵驼子合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