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口还是大开的。一手托着一只开了盖子的天鹅绒小盒子,一手夹着一根香烟,他一边审视着盒子里的内容,一边一口一口的吸烟。
小盒子里嵌着一对红宝石袖扣,是订制品,珠宝店的经理刚刚亲自把它送了过来。程世腾轻轻转动盒子,要看看袖扣在阳光下会怎样变幻光彩。天气越来越热了,等过一阵子,他会抽时间去一趟东河子,把这一样小礼物送给小鹿。
这个时候,书房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来宝伸了脑袋进来,陪笑问道:“大少爷,您今天去将军那儿吗?要是去的话,现在就不早了。”
程世腾一点头:“嗯,这就去,让人把汽车开出来吧!”
来宝答应一声,领命而去。而程世腾放下双脚,把盒子盖好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起身走到电风扇前,又痛痛快快的吹了一阵。昨天程廷礼在家里翻黄历,忽然发现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而孙子还是无影无踪,便骤然发作了他的急脾气,要把儿子叫过来教训一顿。儿子明知去了是要挨骂,所以并不热心,然而不去又不行,所以一直拖到今天这般时候,才不情不愿的动了身。
程世腾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拖反倒是拖好了——程氏父子的狗脾气都是有时效性的,过了期就会自行消散。程廷礼昨天恨不能把儿子抓过来食其肉寝其皮,可是一觉过后到了第二天,他洗漱穿戴之后叼起一根雪茄,心情愉快,早已经没了训子的斗志。及至程世腾在下午时分溜达过来时,他这父亲站在庭院之中,和个新来的小副官有问有答说说笑笑,已经温柔得如同春风一般。见儿子来了,他笑容可掬,让儿子去客厅里吃冰镇西瓜,儿子见状,一声没敢吭,贴着边就真溜进客厅里去了。端着一块红西瓜站到窗前,他边吃边是随意的看,结果偶然的一回头,他忽然发现了站在客厅门口的小韩。
小韩手扶门框默默的站了,透过前方的玻璃窗往庭院中望,看程廷礼先是对着那新来的小家伙长篇大论,说到最后两人都笑了,程廷礼一边笑,一边抬手用力一揽小家伙的肩膀,这一刻他看起来是特别年轻,仿佛和小家伙是一对好兄弟。
从相貌身量论,小家伙并不比小韩高明,论年纪,也未必小韩更嫩,小韩知道自己只是旧了,而程廷礼喜新厌旧。
程世腾对小韩并没有兴趣,只当他是个小疯子。转身走回茶几前坐下了,他连着吃了几大块凉西瓜。吃完之后洗了洗手脸,他感觉自己大功告成,并且运气很好——硬着头皮来了,然而并没挨骂,还安安静静的吃了一肚子甜西瓜。
在天要黑不黑的时候,他打算告辞回去。而程廷礼这时候才意识到儿子的存在。把雪茄换成烟斗,他宛如杂志上标准的摩登绅士相,风度很好的问儿子:“你最近还好?”
儿子漫不经心的答道:“还是老样子。”
老子又问:“老白没刁难你吧?”
儿子不屑的一笑:“老白无非是挂个名而已,他能管得了谁?想刁难我,他还没那个本事。”
老子抬眼望向了儿子,忽然想起了新问题:“小瑞,你如果实在是不喜欢老白的姑娘,可以另纳几房姨太太,不图别的,只图生养。明白我的意思吗?”
儿子恭恭敬敬的答道:“爸爸,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程廷礼一点也没看出他哪里有数,但是忙着夜里试用新人,故而匆忙说道:“明天下午再来一趟,下半年的饷钱又是个大窟窿,你给我报报账,看看能不能一次把它堵上。”
程世腾答应一声,然后很麻利的撤退了。
程世腾回了家,开始摊开账簿拨动算盘,算他这几个月来的烟土总账。他这账上全是天文数字,因为程廷礼知道他再闹意见也不至于跑去给别人当儿子,所以把财政大权统一的全交给了他,凡事都让他自己掂量着办。幸而他在军事上虽然是一窍不通,并且再给他十年也未必会有长进,但是让他算算账管管钱,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在这一方面上几乎是有一点天赋,程廷礼如此精明,但他在账目上东改改西抹抹,常年的积攒零头,居然也能攒出一笔十分可观的体己钱,而程廷礼对此硬是一无所知。
如今他花了小半夜的时间,制作出了一本完美账簿。自认手中钞票和账目可以对成天衣无缝了,他这才安心上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起了床,因为睡得还不足,所以半睁着眼睛坐在浴缸里发呆,来宝进来问他什么时候去意租界,他听了像没听见似的,也懒怠回答。来宝知道他的性情,不敢提高声音追问,只好是笑了笑,自己转身又走出去了。
程世腾知道来宝的来与走,然而痴痴呆呆的望着前方,他一动不动,单是打了个懒洋洋的大哈欠。
一个哈欠打完,浴室房门“咣”的一声被人撞开了,这回来的还是来宝——来宝变脸失色的望着他,开口说道:“大少爷,将军出事儿了!”
程世腾慢吞吞的把脑袋转向了来宝:“嗯?”
来宝靠着门框站着,整个人都有点哆嗦,声音也变了腔调:“刚来的电话——将军他、他、他出事儿啦!”
话音落下,程世腾水花四溅的猛然起了身,随即一步迈出浴缸踏上了地面:“他出什么事儿了?”
来宝要哭似的看着程世腾,嘴唇直颤:“勒死了家里人都傻了,要您马上过去拿主意呢!”
程世腾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