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静心想,每天晚上放孔明灯的就是这个人了?于是试探着念了一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那男子没有回头,却念了一句庄静写在孔明灯上的话:“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无霜?”
庄静大喜,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晚上放孔明灯的人。”
那男子却低声道:“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男子所说的,实际是出自《庄子·大宗师》的一个寓言,讲的是两条鱼因泉水干涸,被迫相互呵气,以口沫濡湿对方来保持湿润。但它们怀念的却还是昔日在江湖中互不相识,自由自在的生活。
庄静听这男子这么一讲,突然觉得胸中通透,笑道:“是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男子问道:“何解?愿闻其详。”
庄静道:“这两条鱼貌似情深似海,但实在却是没办法。它们在泉水干涸前可能有办法选择离开,但它们可能也是因为贪恋一时的儿女情长,没有离开。等到世人看到他们似乎鹣鲽情深的一面时,却不知它们心中无比后悔,都在怀念不曾相识而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男子拍了几下手,道:“果然是真知灼见。其实人世间最难做到的只有两个字:‘无悔’。有些人有些事是被时局推着走的,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你想,那两条鱼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相濡以沫’呢?”
庄静一时无语,心中想,是啊,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我会不会选择依旧爱上江玉麟呢?
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庄静的疑惑,轻轻转过头。
庄静“啊”了一声,她的确被这个身形玉树临风的男子吓到了,他的脸是青灰色的,没一点表情。在夜灯的照耀下说不出来的难看。
那男子道:“想是我吓到姑娘了。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是有一副好皮囊的,也招惹过不少桃花。但我最爱的人却只有两个……”
庄静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一只倾听的耳朵。”
那男子道:“过往的事不提也罢……其实你有没有发现,这冰灯特别像一个人?”
庄静仔细瞧了,这冰美人的确像一个人,但是谁呢却好象一时说不出来。
那男子道:“最熟悉的也是最陌生的,我自认为自己雕刻本领不错,却原来……”
庄静一时惊觉,那冰美人竟然与自己十分相像。
庄静往后退了一步,那男子呵呵笑道:“其实格格与秦额驸大婚当日,我有幸看到格格真颜……只是……”说着微微转过头,长叹一声。
庄静一直对这个男子心存好奇。看他面貌虽然可怖,但说话却是彬彬有礼,声音也特别有磁性,加了不少同情分。再说他每夜放孔明灯,想是怀念自己已经远离的爱情,与自己真的是天下沦落人,好感倍生。
庄静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格格。”
那男子道:“是的。其实不瞒格格,我的心上人跟格格也是十分相像的。”
庄静心中有些失望,道:“原来你雕刻的人却是你的心上人……她,现在怎么了?”
那男子道:“我雕刻的是谁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都是伤心伤情伤春伤景之人。”
庄静道:“我看你守握玉笛,莫非公子你喜欢吹箫弄笛?”
那男子道:“格格可以看一看这支笛,你觉得它能吹得出美妙的音乐吗?”
庄静走过去,从男子手里接过笛子,却发现那支笛根本就没有笛膜。正面开有三个音孔,背孔开在第二、三两孔之间。管身上端管口内,插有一个蛇头状的双簧哨子。
那男子见庄静用手捉着双簧哨子,道:“格格捉着的这个东西叫管哨,是用虫茧制作。这是我在楚雄州南华河谷地带野蒿树上采来的蓑蛾囊制作的。这支笛叫闷笛,是彝族人最喜欢的乐器。”说着,拿回闷笛,横在唇边,吹奏了一曲。那笛声时而幽怨,时而高亢,时而忧戚,时而婉转。笛声萦绕于夜幕之下,深沉的情感随着笛声渗透了庄静的心扉。
男子吹奏完毕,两人都是许久没有说话。后来还是庄静“咦”了一声,道:“这冰美人貌似要化掉了。”
男子道:“这冰美人是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做成的,怕它会化了,特意加了矾水。可惜的是春天一到,她终究是要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