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是广阔无云的柔和蓝天,右边灰色的悬岩几乎笔直地垂入太平洋,朦胧的群峰,从蓝色的雾霭中升起。遥远的港湾,停泊着的各种船只隐约可见。
他的脸颊,感受到柔和的西南风带来的阵阵凉意,而鸟群长长的松散队列,在海峡的另一边飞过。它们轻松地、不慌不忙地翱翔着,有时候排成一列,有时候密集得多,聚成一群,不过天空总有鸟在飞,没有一刻是空荡荡的。
有些鸟身材硕大,比如说黑秃鹫和鹳,另外一些鸟身材却很小,就那只疲倦的小隼,它就坐在离船不到二十米外的石头上,梳理着自己红色的尾翼;可是不管大小,它们全都自由自在地翱翔着,或栖息着。
随着“银鹭”号顺着秘鲁凉洋,海鸟们的飞行路径像紧密的螺旋,但大多数就在头顶很低的地方飞过,飞得如此之低,有时候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长胡须的秃鹫血红的眼珠,还有苍鹰橙色的眼睛。
“那儿又是一只帝王鹰。”一个又黑又瘦的水手从主桅上滑了下来,指着差点撞到前桅帆的黑鸟,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
“是啊,又是一只。”带着三角帽的西德尼·布劳点了点头,放下单筒望远镜,喃喃自语道:“愿上帝保佑它。”
这是一艘两百吨左右的商船,货舱里面潮湿、晦暗、凄凉,充满了污水和腐烂肉食蒸发出来的臭气。不管天气如何,船板总是不断的漏水。遇上坏天气,海浪冲打舱口,下甲板上全是水,而船里一旦潮湿之后,就很难再干。
垃圾都堆在甲板下面,这里成了各种甲虫,蟑螂和老鼠成群繁殖的天堂,很容易滋生传染病。而事实上无论水手还是船长,都得忍受着抽筋、伤风感冒的折磨。身上几乎没有衣服以及无休止地拖拉绳索、升降船帆和抽吸污水等劳动,使病情极度恶化。
短短的十六天里,就往大海里扔下了二十一具尸体,能看出其中两个水手死于坏血病。
食物同样非常可怕,发臭的水、腐烂的肉和咸死人的鱼干,以及上面都蛀满了密密麻麻黑头象鼻虫蛆的饼干。货舱高度不足一米五,甲板下在一片黑暗中。虽然又是爬满象鼻虫的饼干,看着就恶心,根本提不起任何食欲。
“快吃吧,不吃会饿死的。”西德尼·布劳内心默默道。
太阳落到闪烁的浅蓝色海面上,渐渐变小的柔风也偏转到东北方向,直直地从船尾方向吹过来。水手们在擦洗甲板,有的则往桅杆和风帆上抹油脂的抹油脂。
通常情况下,大副这时候都会要求升起顶帆,或许还有第三层帆;现在他满足于降下后桅斜桁帆和船首三角帆,升起大桅主帆,调节前桅中桅帆的帆桁,继续保持斜杠帆、前桅最下大横帆和前桅杆中段低处的补助翼帆,继续保持大一接帆、大二接帆及其两侧的补助翼帆。
“银鹭”号顶着长长的北向海涌,一次次活泼地升起又落下。船长对这样的颠簸起落非常熟悉,它顺风轻快地航行着,除了舷侧下面海水的歌声,除了桅杆、帆桁以及无数的滑轮随着颠簸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它几乎处在完全的安静之中。
他这会儿正坐在船长室,新近浆洗过就铺展衣服在桌上,和上桅翼帆差不多大小。突然听见甲板上传来混乱的砰砰声,紧接着是大副托德·胡德尖利、愤怒、悍妇般的声音。
胡德的嗓音,一半像非常厌烦,早已怀怨的女仆,一半像极其粗野,头戴柏油帆布帽,口嚼烟草的普通水手,随后是听不清的咒骂声。
“该死的胡德,能不能对我们的伙计们好点?”
抵达传说中的天使之城最少还需要五天时间,全部家当都压在这趟航行上的西德尼·布劳船长,可不想在还没抵达目的地前,水手倒先在航行中死光了。大副的表现,显然让布劳有几分不快,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两句后,便戴上三角帽走出了卧舱。
大副胡德狠瞪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去,一脸谄笑着说道:“阁下,刚测量完纬度,您还有什么吩咐?”
船长揉了揉鼻子,然后接过大副递来的望远镜,一边往船首方向眺望,一边淡淡地说道:“胡德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好像给可怜的大卫打过下手。天气这么热,大家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我认为有必要帮所有人放一次血。”
胡德还是不敢违抗船长的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是,阁下,不过需要进行一些准备,安排在明天上午怎么样?”
“好吧,就明天上午。”
布劳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船尾部的鹅笼,接着说道:“风向好像有些不对劲,胡德先生,麻烦你帮我拔几根鹅毛来。”
“银鹭”号事实上并不比风驶得更快,尽管它给人的感觉肯定如此,所以鹅毛从布劳身边飞出几米远,就被斜杠帆的涡流裹挟着,向上飞旋起来。在其他风帆产生的气流中转了又转,最终都像雪片一样静静地落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