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死去的姜奴被一个个抬上运尸的破车,戚太保发话,姜奴也抛在城外的乱坟岗上,尸体受野狗吞吃,安乐侯所受之辱,姜人都将受到加倍偿还。宋敖看着杂役捡起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文雅的脸上露出一种嗜血的嗔笑。
有人说,他经过那晚的乱坟岗,听见狗吠里还夹杂着埙声,旁人问他,是什么埙声,那人眨巴眼睛回味着,是姜国的骨埙,吹的也像是姜曲。
旁人笑他,哪有人敢去乱坟岗给姜奴吹曲送葬,可那人一口咬定,自己听过姜曲,加上骨埙声音轻灵缥缈很是好辨,自己耳聪目明绝不会错。
鹰都百姓悄悄传开,说姜奴冤死,变作鬼魂,魂吹姜曲给自己鸣不平,怕是后头还有事发生…
紫金苑
直到过了戌时,薛灿才从外头回来,他径直走进后院的厨房,找出一坛烈酒,仰头大口灌下。半罐子下肚,他才觉得好受了些,推开院门,见后院偏僻处有烛火闪动,薛灿好奇走去,见栎容摆下祭台,正背对着他忙着什么。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栎容回过头,看着一天没有和自己说话的薛灿,又转过身去。
——“你摆祭台做什么?”薛灿低哑发声,祭台摆的仓促,但白烛,酒菜,纸钱一个不少,也不知道栎容从哪里得的,“深更半夜,还不去睡?”
“你不也才回来么?”栎容硬道,“深更半夜,一身酒气,鹰都不少喝花酒的地方,难道你从那里回来?”
“我从不去那种地方。”薛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向栎容解释,但又像是怕栎容误会,非得说清才好,“今天,是你家人朋友的忌日?”
“不是。”栎容咬唇,“我今儿去了集口,看见戚太保砍了几十个姜人的脑袋,听说,他们都是屈死的,我为他们可惜,但又没法子替他们入殓,就摆下祭台,送他们一程。”
“你去了集口…”薛灿悟出什么,“栎容,你好大胆子,你敢跟着我?”
“鹰都是你家的么?我走我的路,怎么就跟着你了?”栎容毫不示弱,“薛灿,你未免太霸道。”
“随你吧。”薛灿转身想走,又被栎容喊住。
“你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来拜一拜?”栎容喊道。
“人都死了,拜了就能活过来?”薛灿压下声音。
栎容挡住薛灿的步子,“你娘病重,你为什么还要去阳城找我替她入殓?人都死了,描一副好妆,她也不会复生,你又是图什么?”
薛灿似乎永远都说服不了这个伶牙俐齿的鬼手女,他停下脚步,回望烛火摇曳的祭台,垂下眉宇。
——“薛灿,你还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我叫薛灿,家住湘南紫金府。”薛灿低低发声,脸上没有波澜。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戚太保说服皇上立下一统天下的信念,皇上便立名为殇,也就是,大周在位的殇帝。”烛火映红了栎容带疤的脸,她抬起头,口吻沉着缓慢。
——“我替你娘入殓时,她身上,被人烙下这个殇字。殇为皇用,天下人就不可以随便用这个字,又怎么会被烙在你娘身上?除非,烙下这个字的,就是周国皇上。”
薛灿没有打断栎容,又或者是,他也想知道,这个聪慧的女子,到底知道多少。
“你娘如果是皇上的女人,就绝不可能是紫金侯的外室。她要不是紫金侯的人,她的儿子,又怎么会是紫金府的小侯爷。薛灿,你敬重紫金侯夫妇,但我看不出你与紫金侯的父子亲情。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紫金侯的儿子。你是辛夫人带回来的,紫金侯对夫人情深,辛夫人决定的事,他不会拒绝。你能留在紫金府做小侯爷,也是因为辛夫人…”
——“说下去。”薛灿走近祭台,倒起一杯烈酒,仰面喝下。
“其余的,哪是我一个殓女知道的。”栎容垂下眼睑,搓弄着自己的发梢,“你怜悯姜人,总不会…你是姜国人吧…要你真是姜人,倒也不坏,关悬镜昨天和我说起他爹和姜人血战的事,姜国一群孩子都能为国战死,皇孙姜未,用父亲尸首做饵,诱杀三百周军…还有阳城的许多姜女,宁愿毁了自己的脸也不肯做奴做婢,姜人血性,我钦佩的很。”
——“还有今天刑场上的姜奴。虽然大哭,却没有一人开口求饶。”栎容红了眼眶,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忍着辛辣一口闷下,“薛灿,就算你真是姜国人,也没有什么。不论你为什么会被辛夫人带去湘南,人总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栎容眼神热烈,毫无遮拦的直直看着薛灿,瞳孔里燃着火一般,荡起薛灿冰冷的心肠。
“栎容。”薛灿拾起衣袖,抹去栎容嘴角的酒渍,他幽黑的眼里,映着栎容红润的脸,耳边回荡起前夜栎容对自己说的话——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薛灿,怎么看我。
“你好奇的事,也许会给你带来大祸,你要想知道真相,我怕你会后悔认识我,后悔与我结交。”
“天塌下来,与我而言也不过是轰隆一声,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后悔。”栎容攥住薛灿的衣袖,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薛灿心里是有自己的。
——“你猜的不错,一个殇字,让你想到了周国殇帝。我娘亲的后半生,被殇帝藏在深宫,外人当她不在人世,但她一直活着,活在不在天日的皇宫密处,无名无分,受宠便能苟活,失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