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薄南想这大概是少年情动终身难忘,只可惜郑十八公子早就死在了乱世洛阳城的一片刀光剑影中。而这之后韶光漫漫,他遇见了无数情深的人,甚至包括当时还是个太子的当今圣上,只可惜这些人无论多么深情也不是曾经沧海了。话本中总有弱水替沧海的美好传奇,然而沈薄南却知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郑十八公子值得他的深情了。
☆、温柔缱绻少年时
大历三年,也许是沈薄南生命中看起来最光鲜的一年。他拔得状元名,获赐状元府,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个耗尽了他一生热血的王朝的从一品太子太傅。而正是这一年,太子李垣正巧是志学之年,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沈薄南的第一个学生。
就如同沈薄南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十七岁那年在洛阳城守的外院里看见的郑十八公子的一个侧影一样,李垣这辈子也刻骨铭心的记得自己十五生辰前一天,他站在这间御书房了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老师沈薄南。他记得那一天沈薄南穿着绛红色的官服,手里拿着玉笏站在那里。他记得他问沈薄南说:“你就是那个状元?”而沈薄南微微低着头,说:“臣是沈薄南。”他总感觉沈薄南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倾心于沈薄南,他永远都不能相信那只是沈薄南的谦和有礼。
现在的李垣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面,他记得早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这件书房里沈薄南总是站在甚至是坐在这书案前面和自己的父亲商议国是,他记得有时候他的父亲会让自己呆在书房里听两人的对话然后语重心长的给他讲古代的贤王们励精图治的故事。然而时间永远都只在人的记忆中停滞,现世岁月不饶人,从大历三年到洪顺十七年转眼就是二十三年,自己已经稳坐在这方书案的后面,而沈薄南依旧在书案前面,只是这时候的沈薄南再也不会用那带着温柔的笑意的腔调说话了,现在的沈薄南只是静默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支撑着自己跪在他的面前,迫使他做出妥协。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看着面前沈薄南,在让他窒息的静默中妥协,他听见自己说:“你若想去洛阳城便去吧,只是你记得你终归是要回到这里的。”
沈薄南听见他说话,身体很明显的晃了一下。长时间的压抑耗费了他太多力气,然而他并不满足这样的答案,他只是抬起了头,依旧强撑着,他说:“臣要回洛阳。”
这也许是他拼得了全部心力做出的要求,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然。沈薄南一直知道李垣对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始终用君臣的距离隔绝着李垣的感情,哪怕是对方用自己一生的辉煌来要挟自己他都没有逾越。他选择远离朝堂他选择回避他始终将自己抽离在对方可以掌握的范畴之外,拿捏着对方爱着自己这样的筹码冷漠而决绝的回避,然而这一次他却毫无顾忌的说出了不应该是一个臣子说的话。
他说:“如若以臣的功德,想要向圣上邀功换的北邙山上一杯黄土,大概也是可以罢”。
这一句话说出口便斩断了李垣二十多年的缱绻心思。不死不休,这并不是沈薄南的性格,然而为了一个连真名都无从得之的郑十八公子沈薄南却可以忤逆当年天子,却可以以死相挟。李垣一直以为沈薄南淡漠,不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可以无视自己二十多年的情深,可以用自己对他的感情作为逼自己妥协的筹码。在沈薄南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李垣觉得好像是自己的世界中最温柔的那一块地方措手不及的碎成了粉末慢慢的抽离了,一种无力感袭来,然而他并没有心痛的时间,他听见沈薄南又说:“二十三年前的这个日子,我策马七个日夜到了洛阳,那时候郑十八公子坐在城东的桂花树下。那棵桂花树同我少年时见到的那棵一样,细碎的花瓣若有若无地飘零,甚至沾在了他的发梢上。我们喝了一整坛的女儿红,我装作看不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然后大醉一场,等我醒来时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沈薄南依旧跪在那里,但是抬起头看着李垣。李垣能从他的眼睛中看见满溢的柔情,此时此刻李垣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但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想打断沈薄南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来都没见过沈薄南如此温柔专注的样子。他想,在二十五年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当时他以为的沈薄南声音里的温柔与笑意真的只是他的谦和,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他喜欢的这个人的其实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只是这个人的深情早就在二十三年之前伴随着他将郑十八公子的尸骨葬在洛阳城郊一片荒野中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
李垣最终还是妥协了。即使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即使他不曾得到沈薄南半分的深情但他依旧爱着沈薄南。他准许了沈薄南还乡的请求,甚至他还将那一块埋着郑十八公子的荒地赐给了沈薄南让他建一间宅子养老,他小心翼翼的扶起跪在地上的沈薄南,看着对方恭恭敬敬的倒退着出了御书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妄想沈薄南能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自己一眼,然而这终归只能成为回忆里他对自己的嘲讽了。他睁开眼睛看向御书房的门口,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破碎的低伏在尘埃里的二十五年的缱绻深情。
☆、洛阳城里春光好
沈薄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