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替换,昼夜交替。
当陈平安第二次走出屋子,隋景澄立即就跟着离开了自己屋子。
齐景龙这一次没有说话。
陈平安依旧坐在那条长凳上,那张摆在凳上的荷叶,灵气涣散流失后,已经显现出了几分枯萎迹象,色泽不再那么水润饱满。
隋景澄没有坐在长凳上,只是站在不远处。
亭亭玉立如一株芙蓉。
陈平安拿着养剑葫喝着酒,微笑道:“别担心。”
齐景龙笑道:“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陈平安转头道:“麻烦你了。”
齐景龙的回答,简明扼要,“不用客气。”
陈平安问道:“刘先生,对于佛家所谓的降服心猿,可有自己的理解?”
齐景龙摇摇头,“皮毛浅见,不值一提。以后有想到高远处了,再与你说。”
陈平安说道:“我曾经见到一位得道高僧,所以有点想法,随便聊聊?”
齐景龙笑道:“这就最好不过了。”
陈平安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如钩,纹丝不动,如同约束某物,“这算不算降服?”
齐景龙深思片刻,摇摇头,“若是起先如此,绝对不是,若是一个最终结果,也不算圆满。”
陈平安点点头,然后蹲下身,以手指抵住荷花池畔的青石板地面,随便划出两条极其浅淡的痕迹,然后又在四面八方画出一条条脉络。
最后伸出手掌,全部抹了一抹,却没有全部抹平,留下了断断续续、条条线线的细微擦痕。
齐景龙问道:“这就是我们的心境?心猿意马四处奔驰,看似返回本心原处,但是只要一着不慎,其实就有些心路痕迹,尚未真正擦拭干净?”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去池中以右手掬起一小捧水,站在那一处圆心附近,另外左手,轻轻捻出一滴水珠,滴落圆心处。
齐景龙定睛望去。
再蹲下身,一手轻抹。
青石地板上,看似已经无水渍,可是一些细痕当中,不断犹有纤细水路,蔓延四方,而且长短不一,远近不一。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刘先生是对的。”
齐景龙想了想,“但是当真心猿意马踩踏而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吗?而不是大雪脚印,大日一出,曝晒过后,就会彻底消融?”
然后两人各自都陷入了沉思。
隋景澄蹲在陈平安附近,瞪大眼睛,想要看出一些什么。
不然总这么如坠云雾,很没有面子不是?
当她抬起头。
发现前辈瞥了她一眼。
她坐在长凳上,摆出一副“我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的模样。
陈平安一拍脑袋,丢了手心池水,手腕一拧,手中多出那张青纸材质的佛经,站起身,交给齐景龙,“我不认识梵文,你看看是哪部佛经的篇章?”
齐景龙接过那页佛经后,笑道:“篇章?这就是一部完整的佛法。”
陈平安愣了一下,坐在一旁。
齐景龙想了想,“内容我与你多说,以后你随缘入寺庙,自己去问僧人。记得收好。”
陈平安收起那页……那部佛经。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也好,虽然不认得佛经文字,但是也可以抄书静心。”
齐景龙点了点头。
陈平安站起身,就要去屋子那边抄书。
隋景澄欲言又止。
陈平安说道:“没事。”
隋景澄眼眶红润。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赖账。”
隋景澄瞪了他一眼,扭转腰肢,坐在长凳上。
齐景龙一直目视前方,眨了眨眼睛,心想陈先生是一位高手啊。
自己莫不是也可以讨教一番?
毕竟师门内外,山上山下,好些女子修士的眼神,都让齐景龙有些愧疚来着。
这就是处处讲道理的麻烦所在了。
不会影响大道修行和剑心澄澈,可终究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诸多遗憾事。自己无事,她们却有事。不太好。
这天陈平安抄完经书后,继续闭关,开始为五彩-金匮灶生火起炉。
最后一次炼化大骊山岳五色土。
这天夜幕中。
齐景龙在闭目养神。
隋景澄在怔怔发呆。
齐景龙睁开眼睛,转头轻声喝道:“分什么心,大道关键,信一回旁人又如何,难道次次孑然一身,便好吗?!”
屋子那边稍显絮乱的涟漪恢复平静。
隋景澄有些慌张,“有敌来袭?是那金鳞宫神仙?”
齐景龙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一道白虹剑光和一抹璀璨流霞从天幕尽头恢弘掠至,声势足以惊动整座绿莺国龙头渡。
几乎所有客栈修士都栈散步或是院中闲聊的人,纷纷各自返回屋子。
那道剑光落在荷塘对岸,那抹绚烂霞光则落在了荷塘莲叶之上。
太霞元君李妤的闭关弟子,女修顾陌,身穿龙虎山外姓天师的独特道袍,道袍之上,绣有朵朵鲜红霞云,缓缓流转,光华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