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丰与这位世外高人相对而坐,伤势仅是止血,疼是真的疼。
那人没有抬头,随口问道:“江湖上行侠仗义,一拳打死了首恶,其余为虎作伥的帮凶,罪不至死,大侠惩戒一番,扬长而去,被救之人磕头感谢,你说那位大侠潇洒不潇洒?”
胡新丰脱口而出道:“潇洒个屁……”
说到这里,胡新丰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赶紧改口道:“回禀仙师,不算真正的潇洒,真要是一国一郡之内的大侠,帮助了当地人,倒还好说,那帮恶人死的死,其余的伤了伤,吃过了苦头,多半不敢对被救之人起歹念,可若是这位大侠只是远游某地的,这一走了之,一年半载还好说,三年五年的,谁敢保证那被救之人,不会下场更惨?说不得原本只是强抢民女的,到最后就要杀人全家了。那么这桩惨事,到底该怪谁,那位大侠有没有罪孽?我看是有的。”
那人点了点头,“那你若是那位大侠,该怎么办?”
胡新丰缓缓说道:“好事做到底,别着急走,尽量多磨一磨那帮不好一拳打死的其余恶人,莫要处处显摆什么大侠风范了,恶人还需恶人磨,不然对方真的不会长记性的,要他们怕到了骨子里,最好是大半夜都要做噩梦吓醒,好似每个明天一睁眼,那位大侠就会出现在眼前。恐怕如此一来,才算真正保全了被救之人。”
那人抬起头,微笑道:“看你言语顺畅,没有如何酝酿措辞,是做过这类事,还不止一次?”
胡新丰实在是吃不住疼,忍不住又抹了把额头汗水,赶紧点头道:“年轻时候做过一些类似勾当,后来有家有口有自己的门派,就不太做了。一来管不过来那么多糟心事,再者更容易麻烦缠身,江湖不敢说处处水深,但那水真是混,没谁敢说自己次次顺了心意,有仇报仇十年不晚的,可不止是受冤屈、有那血海深仇的好人,坏人恶人的子孙和朋友,一样有这般隐忍心性的。”
那人点点头,“你算是活明白了的江湖人。以后当得失极大、心境絮乱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压一压心中恶蛟……恶念。无关暴怒之后是做了什么,说到底,其实还是你自己说的那句话,江湖水深且混,还是小心为妙。你已经是挣下一副不小家业的江湖大侠了,别功亏一篑,连累家人,最好就是别让自己深陷善恶两线交集的为难境地,无关本心善恶,但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胡新丰一脸匪夷所思。
怎么自己觉得又要死了?
这番言语,是一碗断头饭吗?
那人笑着摆摆手,“还不走?干嘛,嫌自己命长,一定要在这儿陪我唠嗑?还是觉得我臭棋篓子,学那老侍郎与我手谈一局,既然拳头比不过,就想着要在棋盘上杀一杀我的威风?”
胡新丰苦涩道:“陈仙师,那我可真走了啊?”
那人抬起头,神色古怪道:“怎么,还要我求你走才肯走?”
胡新丰连说不敢,挣扎着起身后,一瘸一拐,飞奔而走。
这会儿倒是不怕疼了。
以镜观己,处处可见陈平安。
陈平安笑了笑,继续凝视着棋盘,棋子皆是胡新丰这些陌路人。
觉得意思不大,就一挥袖收起,黑白交错随便放入棋罐当中,黑白混淆也无所谓,然后抖搂了一下袖子,将先前行亭搁放在棋盘上的棋子摔到棋盘上。
凝视着那一颗颗棋子。
一手托腮帮,一手摇折扇。
峥嵘峰这盘山巅小镇之局,撇开境界高度和复杂深度不说,与自己家乡,其实在某些脉络上,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沉默许久,收起棋子和棋具,放回竹箱当中,将斗笠行山杖和竹箱都收起,别好折扇,挂好那枚如今已经空荡荡无飞剑的养剑葫。
陈平安重新往自己身上贴上一张驮碑符,开始隐匿潜行。
有件事,需要验证一二。
有句话,先前也忘了说。
不过说不说,其实也无关紧要。世间许多人,当自己从一个看笑话之人,变成了一个别人眼中的笑话,承受磨难之时,只会怪人恨世道,不会怨己而自省。久而久之,这些人中的某些人,有些咬牙撑过去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些便受苦而不自知,施与他人苦难更觉痛快,美其名曰强者,爹娘不教,神仙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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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山脚的茶马古道上,隋家四骑默默下山,各怀心思。
还是那个清秀少年率先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姑,那个曹赋是用心险恶的坏人,浑江蛟杨元那伙人,是他故意派来演戏给咱们看的,对不对?”
幂篱女子冷笑道:“问你爷爷去,他棋术高,学问大,看人准。”
老人冷哼一声。
那少女更是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坠下马背。
隋新雨到底是当过一部侍郎的老文官,对少年少女说道:“文法,文怡,你们先行几步,我与你们姑姑要商量事情。”
少年喊了几声心不在焉的姐姐,两人稍稍加快马蹄,走在前边,但是不敢策马走远,与后边两骑相距二十步距离。
老人放缓马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