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只是悲恸欲绝,哀嚎不已,教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陈平安瞥向远处那个开口道破妇人身份的市井男子,微微一笑,后者脸色微变,飞快离开,身形没入小巷。
那个匆忙逃遁之人,眼前坐地哭喊的妇人,隐匿于粪桶中伺机而动的江湖刺客。
应该都是些对方幕后指使自己都不觉得能够成事的小算计,纯粹就为了恶心人?
陈平安觉得有些意思。
苍筠湖殷侯肯定暂时没这胆子,宝峒仙境范巍然则没这份弯弯肠子,那个始终没见过的黄钺城叶酣?或是那位名叫何露的少年,假借随驾城某位官员胥吏之手?反正这练气士、市井妇人和武夫三人,死了都未必知道自己被谁送来找死的,之所以来这里送死,自然各有各的缘由和安排。
怎么办呢?
因为陈平安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妇人眼前一花。
竟然没了那位年轻白衣仙人的身影。
妇人一咬牙,站起身,果真高高举起那襁褓中的孩子,就要摔在地上,在这之前,她转头望向街巷那边,竭力哭喊道:“这剑仙是个没心肝的,害死了我男人,良心不安是半点都没有啊!如今我娘俩今天便一并死了,一家三口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妇人将那孩子狠狠砸向街上,希冀着可莫要一下子没摔死,那可就是大麻烦了,所以她卯足了劲。
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一下上边了。
反正孩子也不是她的,天晓得是那陌生汉子从哪里找来的,至于那个刚死没多久的男人,莫名其妙就没了,倒还真是她瞎了眼才嫁了的男人,不过那种管不住裤裆更管不住手的无赖货色,好赌好色,一点家底都给他败光了,害得自己过门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早死早好,自己摔死了孩子,只需要一头撞向墙壁,磕个头破血流吓唬人而已,然后装晕便是,又不用真死,那么前边得手的那一大袋子金银,加上事成之后的又一袋子,以后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当个穿金戴银的阔夫人,还难?
砸出孩子之后,妇人便有些心神疲惫,瘫软在地。
然后她蓦然睁大眼睛。
只见那白衣神仙不知何时又蹲在了身前,并且一手托住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陈平安站起身,抱起孩子,用手指挑开襁褓棉布一角,动作轻柔,轻轻碰了一下婴儿的小手,还好,孩子只是有些冻僵了,对方约莫是觉得无需在一个必死无疑的孩子身上动手脚。果然,那些修士,也就这点脑子了,当个好人不容易,可当个干脆让肚肠烂透的坏人也很难吗?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只是当他望向那怀中的孩子,便自然而然眼神温柔起来,动作娴熟,将襁褓棉布将孩子稍稍裹得严实一些,并且极有分寸地散发手心热量,温暖襁褓,帮着抵御这冻骨春寒。
天底下就没有生下来就命该受苦遭灾的孩子。
陈平安脚尖一点,身形倒掠,如一抹白虹斜挂,返回鬼宅院中。
杜俞大概是觉得心里边不安稳,那张搁放养剑葫的椅子,他自然不敢去坐,便将小板凳挪到了竹椅旁边,老老实实坐在那边一动不动,当然没忘记穿上那具神人承露甲。
杜俞见着了去而复还的前辈,怀里边这是……多了个襁褓孩子?前辈这是干啥,之前说是走夜路,运道好,路边捡着了自己的神人承露甲和炼化妖丹,他杜俞都可以昧着良心说相信,可这一出门就捡了个孩子回来,他杜俞是真傻眼了。
陈平安将孩子小心翼翼交给杜俞,杜俞如遭雷击,呆呆伸手。
陈平安皱眉道:“撤掉甘露甲!”
杜俞吓了一跳,连忙撤去甘露甲,与那颗始终攥在手心的炼化妖丹一起收入袖中。
动作僵硬地接过了襁褓中的孩子,浑身不得劲儿,瞧见了前辈一脸嫌弃的神色,杜俞欲哭无泪,前辈,我年纪小,江湖经验浅,真不如前辈你这般万事皆懂皆精通啊。
陈平安叮嘱道:“我会早点回来,孩子稚嫩,受了些风寒,你多注意孩子的呼吸,你散发灵气温养孩子体魄的时候,一定一定要注意分寸,一有问题,离开鬼宅的时候,就拿上养剑葫,去找经验老道的药铺郎中。”
杜俞小鸡啄米。
陈平安想了想,手腕一拧,手心多出仅剩的那颗核桃,“砸出之后,威力相当于地仙修士的倾力一击,无需什么开门口诀,是个练气士就可以使用,哪怕是下五境的体魄孱弱,也无非是吐几口血,耗完灵气积蓄而已,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何况你是洞府境巅峰,又是兵家修士,遇上事情,放心使用。”
杜俞还抱着孩子呢,只好侧过身,弯腰勾背,微微伸手,抓住那颗价值连城的仙家至宝。
杜俞心中大定。
难得前辈有如此絮叨的时候。
不过不知为何,这会儿的前辈,又有些熟悉了。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不再手持剑仙,再次将其背挂身后,“你们还玩上瘾了是吧?”
杜俞哀叹一声,熟悉的感觉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