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篱山有修士三十余人,属于正儿八经记录在册的谱牒仙师,加上杂役婢女等附庸,如今大概有两百余人。
苏心斋的遗愿,便是希望能够返回黄篱山,在师父坟头与祖师堂,各上三炷香,再无别求,甚至连活在下狱阎罗殿、或是仿制琉璃阁当中的念头,也没有。
苏心斋出现后,破天荒没有打趣曾掖或是那位账房先生。
曾掖觉得奇怪,陈平安却不会。
近乡情怯使然。
曾掖见着了苏心斋,就有些开心。
少年心思,清澈见底。
陈平安知道,苏心斋其实也知道,不过她假装懵懂不知而已,少女情动与否,往往比年纪起身。
苏心斋微笑道:“陈先生可以收回符纸了。”
陈平安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没有多说什么,将狐皮符纸取回,收入袖中。
身前唯有恢复本来面貌的女子阴物。
陈平安问道:“真不愿意活在狐皮符纸当中?即便有那周天大醮和水陆道场,投胎转世一事,还是……”
苏心斋已经摇头,“我不后悔,半点都没有。”
她后退数步,对着那个面容惨白不比阴物好到哪里去的账房先生,嫣然而笑,施了一个婀娜多姿的万福。
她转过头,先对眼眶湿润的曾掖笑道:“傻小子,以后跟着陈先生,好好修行,记得一定要跻身中五境,再成为一位地仙啊!”
曾掖使劲点头。
然后她望向陈平安,轻声道:“愿陈先生,心想事成,无忧无虑。”
陈平安沙哑问道:“再考虑考虑?”
苏心斋又道:“愿陈先生,与那位心仪的姑娘,神仙眷侣。”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抱拳,“愿与苏姑娘,能够有缘再见。”
苏心斋满脸泪水,却是开心笑道:“千万千万,到时候,陈先生可别认不得我呀?”
陈平安轻轻点头。
苏心斋微微歪着脑袋,凝望着年轻人的那双眼眸,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撒谎,最后蓦然而笑,“哈,才发现原来我们的陈先生,英俊极了。”
陈平安挤出一个笑脸,颤颤巍巍,伸出大拇指,“这位姑娘,眼光不坏。”
苏心斋再无执念,点点滴滴,开始魂飞魄散,如一幅仕女画卷,燃烧殆尽,灰烬飞散,重新归于天地间。
陈平安与她挥手告别。
曾掖掩面而泣。
最后陈平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走了。”
曾掖耷拉着脑袋,微微点头。
陈平安轻声道:“如果真的有那么喜欢苏姑娘,既然这辈子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喜欢她,没关系,以后数十年百余年,哪怕找遍人间,你都要去再见她一次,大声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如果百年不够,那就努力成为一位与天地争长寿的地仙,只要到时候还喜欢着她,一边勤勉修道,一边远游万里,寻她千年又何妨。”
曾掖猛然抬起头,哽咽道:“可是我资质差。”
陈平安沉声道:“曾掖,在你没有付出远远超乎常人的努力之前,你根本没资格说自己天赋不好,资质差!这种话,你跟别人说一千遍一万遍,我都不管你,但是在我这里,你只要还想跟着我修道,那就只能说一次!”
曾掖怔怔出神。
陈平安率先挪步,对曾掖说了最后一番话,“我在山门口那边等你,在那之前,我会去跟黄篱山修士道别,你就不用跟着了,有些心里话,你可以一个人留在这边,至于要不要说出口,无所谓,能不能真正长久记在心头,那才是你有多喜欢苏姑娘的证明,但是说句你当下可能不太愿意听的言语,就算你几个月,或是几年后,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不会因此而看轻你曾掖,但是如果……如果你能够始终记住苏姑娘,我一定会高看你曾掖!”
陈平安将曾掖一个人晾在那边,独自返回,去跟黄篱山修士致谢告别。
缓缓下山。
坐在山门处的底部台阶上。
转头望去,一位高大少年正在奔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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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毫国一座州城权贵扎堆的松鹤街上,有座门槛极高的马氏府邸,本就是一等一的郡望大族,后来又因为生了个比皇亲国戚还要金枝玉叶的好女儿,使得家族百尺竿头在马背之上,尽量远望四周,片刻之后,终于发现远方某处,依稀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
三骑这段路程,属于原路折返,先前一路所见景象,陈平安默记在心,本不该有此光亮才对。
就在陈平安打算挨着风雪如刀割的酷寒,继续赶路,绕开那些依稀灯火。
却发现那点点亮光似乎在缓缓偏移,如果不出意外,最终灯火与三骑,会在道路前方汇聚。
陈平安反而心安下来,这种天气,能够盯上自己的,并且相隔如此之远,还可以伺机而动,多半不是什么劫匪草寇,可若真是山泽野修,或是精怪鬼魅,倒也省心了。
天大地大,有些时候,活命都未必容易,唯独找死最容易。
马笃宜有些担心,她终于察觉到远处的异象,轻声问道:“陈先生,咱们要不要绕道而行?”
陈平安淡然道:“不用。”
马笃宜愣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离开书简湖后,大概是习惯了那个最好说话的账房先生,马笃宜才记起,其实这位陈先生,只要他觉得不用好说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