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怯生生喊道:“这位神仙……”
陈平安低头望去,少女指了指脚边的地上,泥塑神像已经轰然倒塌粉碎,堆积出一个尖尖的小土堆,有几枚银色碎片在泥土当中熠熠生辉,十分扎眼,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一张宝塔镇妖符就那么安安静静漂浮在土堆旁,除了金色光泽略微暗淡之外,并无半点损毁。
另外一处的泥土堆也是差不多的光景,但是不同于武将神像手中的铁锏,在雷电之下消融殆尽,文官神像那边除了金色镇妖符、银色碎片之外,四四方方的精铁官印没了,却多出一只古朴无华的青色小木盒,稚童五指恰好能握住。
陈平安心中泛起惊喜,迅速飘落下去,先将两张金色符箓和总计六枚银色碎片收入方寸物,最后小心翼翼提起那只散发出温暖气息的青色木盒,哪怕只是轻轻握住,陈平安都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将不知装有何物的小木盒收入袖中,却没有藏入方寸物,陈平安松了口气。
一旁少女始终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位斩妖除魔、大展神通的“剑仙”。
暗中教她仙术的师父说过,世上有许多修道大成、颜若稚童的老神仙,那才是真正的逍遥仙人,全然不被天地拘束。
今天见过的怪事多了去,就数眼前这位看着是少年郎模样的神仙,身上的怪事最多。
比如说天底下还有用完了收回去的符箓?
她的师父虽然是大半个江湖中人,小半个山上神仙,山下山上的事情都讲过不少,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陈平安对少女印象不错,一边走向城隍殿正门,要以神人擂鼓式彻底打破术法禁制,一边转头轻声问道:“这里很危险,早先为什么要进来?”
哇,神仙跟我说话了!
关键是还挺和气。
少女开心极了,晃了晃手腕,铃铛声悠扬响起,“神仙老爷,我身上这四盏铃铛,能够保护我的,师父说过,哪怕是洞府境的神仙要杀我,我也能支撑一时半刻。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
“这种涉及法宝秘密的事情,别对谁都说。”陈平安赶紧摆手,打断少女傻乎乎的言语,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离开吧,而且最好马上出城。”
少女摇头道:“我爹娘都在郡城里,我哪里都不会去,我既然学了仙术,就要保护他们。”
陈平安只得作罢,不再勉强,只是让少女躲得远一点,然后开始对着那道秘术禁制迅猛出拳,
二十一拳之后,“冰面”砰然炸裂,黑烟翻滚,其中夹杂着无数哀嚎、幽怨、愤懑和仇恨情绪,陈平安全部以云蒸大泽式的激荡拳罡,将其清扫干净,偶有漏网之鱼,也有后边的铃铛少女帮忙绞杀。
陈平安猛然转头望向东边城墙,虽然看不清那边的城楼景象,但似乎一瞬间感受到了那边的某种凝视。
多半是城隍阁此地阵法毁坏,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幕后主谋的大妖魔头,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陈平安小心起见,跨过门槛之前,祭出仅剩一张阳气挑灯符。陈平安刚抬脚,发现身边的少女欲言又止,陈平安不得不问道:“怎么了,你知道里边有古怪?”
少女有些难为情,似乎觉得自己太幼稚,可既然神仙老爷问了,只好硬着头皮闷闷道:“我爹娘说过,进门寺庙道观烧香,男左女右,你们男人是左脚跨入门槛,我们是右脚。”
陈平安笑着说道:“好的,谢谢啊。”
他便左脚跨过门槛,跟随那张飘飘荡荡的挑灯符,走到城隍爷沈温的神像下方,只是不等陈平安开口说话,城隍爷就威严开口,说了一句让少女勃然大怒的话语。只是实在敬畏城隍老爷的数百年积威,少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在肚子里腹诽不已。
洒落地面的一点点金色碎屑,全部倒飞回神像身上,从陈平安打破阵法禁制,到走到这里,神像金身已经补上了七八分金箔,神像一双眼眸,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彩,宛如一尊高达三丈的神人,正在俯瞰一郡众生。
这位城隍爷的第一句话,就不太客气,“年轻人,赶紧将精铁官印交出来!”
陈平安脸色平静,就要从袖中掏出那只外边精铁官印熔化掉的青色木盒,同时解释道:“官印已经被我的符箓消融……”
陈平安话只说了一半。
“休得胡言!”
那尊城隍爷神像就震怒而动,一阵阵灰尘晃散,随着地上金色碎屑几乎全部缝补完整,神像一身金色,不愧是享誉数国的“金城隍”,只见神像一脚高高抬起,厉色沉声道:“真以为收拾几只小杂碎,就能够在本官面前任意妄为了?!若不是对方三人联手,加上属官叛变,里应外合,才将本官压制在城隍殿内,岂有他们放肆的机会,速速交出精铁官印,莫要浪费时间,形势严峻,本官还要去城内镇压群魔!”
在阵法被破开之前,城隍爷沈温忙着维持最后一点灵光神性不灭,而且加上那道充满污秽的术法隔绝天地,城隍殿内无法知晓外边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走了三头大妖和魔道巨擘,对方不知此地真正的玄机,就不会留下重要战力了。所以那负匣少年唯一让城隍爷感到意外的事情,是如何破开门口的阵法,难道是一位精通奇门遁甲和仙家阵法的宗门子弟?
只不过不管怎样,彩衣国的江山社稷,胭脂郡城内十数万百姓的生死,都跟这座城隍阁的那件东西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