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使劲揉了揉脸颊,“那龙尾郡陈氏,突然在这里开设学塾,无偿为龙泉县所有蒙童授课,重金聘请了三位先生,无一不是名动州郡的大儒文豪,全是与陈氏关系莫逆的客卿清客。这其中有没有颍阴陈氏的授意?是不是他们这一支儒家文脉,在宝瓶洲有所图谋?”
杨老头呵呵笑道:“我知道这段因果,但是不告诉你,反正你马上就要卷铺盖滚出这里了。我能跟你聊这么多,就很仁至义尽。”
少年崔瀺这次倒是没有生气,“走了好。”
少年站起身后,瞬间变脸,气得跺脚,暴怒大骂道:“好个屁!带着两个天大麻烦的拖油瓶就算了,我忍了!可要我给那小子当弟子,是怎么回事?!老头子你是咋想的?!是不是没了境界修为,没了身份地位,干脆就连学问也丢光了?!你要是敢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这次保证骂的你狗血淋头,老头子你这叫臭不要脸,耍无赖知道不,做人要讲点良心讲点道理啊……”
杨老头伸出大拇指,啧啧道:“少年侠气,英雄胆色。”
少年突然止住骂声,小声问道:“我可没指名道姓,老头子曾经是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啊,现在就剩下那么丁点儿了,总不能还可以听到我的言语吧?”
杨老头站起身收起烟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那可说不定,毕竟你曾是他的首徒,有可能会例外呢。”
少年崔瀺一阵干笑,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时,一本本最寻常的儒家蒙学书籍,依次凭空浮现在少年身前,无人翻动,却自行缓缓摊开了第一页。
眉心朱砂的少年呆若木鸡,如丧考妣。
杨老头扬长而去,“唉,有人又要读书喽。”
少年眼神呆滞地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杆,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声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少年猛然回过神,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你大爷!是不是你故意泄密,将我的话语传给了老头子?!老王八,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我不过是说破你的身份而已,一定要这么记仇吗……”
少年没来由手掌一抖,痛得打了个激灵,如有严苛学塾先生站在一旁,以规矩戒尺敲打顽劣学生。
少年继续嘶吼道:“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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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镇枕头驿门口那边,对一个穷酸老先生恶语相向的驿卒,大概是觉得不能跟一个糟老头子动拳脚,最后还是骂骂咧咧跟老人说了答案,说那些人在白天就坐船离开了,是顺着绣花江往南去的。
驿卒看到老头子转身离去后,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事后才记得是自家驿站门口,悻悻然拿脚尖抹掉。
自从那些孩子来了枕头驿之后,就怪事接连不断,最后还害得为人厚道的驿丞大人丢了官身,真是一帮扫把星。
背负行囊的老人走在街道上,仔细想了想后,临时决定就此作罢,路遥知人心而已。
老人悄然一伸手,握住了一枚碧玉簪子,随手放回袖中。
那些孩子往南去大隋,老秀才则去往了西边。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是否殊途同归,不知道,不好说。
但是脚下的路,到底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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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大船上,因为有一头碍眼碍事的白色驴子,害得陈平安四人只能站在船头那边,不得舒舒服服坐在船舱。
好在四人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只是李槐有些气愤船主的狗眼看人低而已,不过很快就笑嘻嘻让林守一帮着牵着毛驴,他爬上驴背,坐船又骑驴,让李槐笑得合不拢嘴。
附近大船乘客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这些少年和孩子。
林守一握着缰绳,江风徐徐而来,轻轻吹拂少年的鬓角发丝,少年摸了摸心口位置,那里有黄纸符箓和《云上琅琅书》。
陈平安蹲在一旁,正在动作娴熟地拿柴刀劈砍绿竹,他答应过要给林守一和李槐做两只小书箱。
蹲着也不愿摘下翠绿书箱的红棉袄小姑娘,突然惊讶道:“小师叔,你头上的簪子不见了!上船之前,分明还在的。”
陈平安愕然,摸了摸头顶发髻,有些茫然,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少年习惯了种种意外,虽然心里很失落,仍是笑道:“没关系,我记得那八个字,以后给自己做一支,刻上一样的字。”
李宝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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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红烛镇街上的老秀才,会心一笑,低声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