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仿佛自从与师兄通信得知师门失散之后他就一直在四方寻找,只是在邺城这些年来来回回停停走走这么多人,从南到北能打听得到的也都打听过了,自己也四方游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人总是不会无端地什么消息都没有了,战乱若是能轻易藏得住又何至于战乱?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单薄。
只是还有一处……
要不然,去长安吗?
背紧了身后一柄木剑,想来这些年身形渐长,这剑也能从容有余地收束腰间,不必像从前一样拖拖拽拽地搭在身后,端不起来一样。
想来还曾经有人问他这重重用破缠烂布裹着鞘的是何物,他答是剑,那人便讽道:“木头做的剑如何能用?能杀人吗?还是能征战?”
彼时答道这不过是个随身的庇佑,还被那人笑道原来不过是别一把剑装装样子。
想到这不觉唇角带上了笑,又紧了紧身后单薄的行囊。
说起来……真是许久不曾见到他了,自分别算起来已有了两年,世事人面变化实在太快,也不知他现在是一幅什么样子。
既然已回到了邺城,应当是要探探故人的。
正这样想着,忽而一股声音自后而来。
“前面的!让开!让开!”
第二章 故人(1)
莫名熟悉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只觉得那呼喊伴着一阵马蹄越来越近,接着背上一沉,驮着行囊与那莫名砸来的东西一起滚到了路旁高起的蒿草丛中,眼前炫目的光晕点缀在一片漆然之间,腰背如同散了架,未等他坐起来埋怨半声,旁边那撞人的“东西”倒是先“哎呦”一声痛呼。
堪堪扶地起身,才知道原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七八岁的少年,长长的墨一样的发不加束缚随性散开来,穿着着实不素,一幅白净小脸跟着方才在地上一滚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灰土,却也不足够掩住精致眉目像描出来的一般。
“中……”话还在嘴边,那少年先翻身站起来,从腰间抽出长剑,反手握住拖在身后,剑尖触地,随着走动划出直直的一道痕,伴随曲折刺耳的响声。
所幸这剑倒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气冲冲地向着尚在路中央悠闲打着响鼻的青骓马。
隐隐约约可见银光闪闪的利刃之上滚过烫人的阳光,映出模糊的黑红颜色,恐怕是这刃上封过的灵魂。
那畜生竟还垂下头来贴近,仿佛在好奇小主人手中将要夺它性命的利器,一双眼睛玻璃珠一样,倒映出刀刃削铁如泥的锋芒。
剑被高举过头顶。
长长的嘶鸣声过后,那少年回过头来,似乎方才嘭溅了血珠进到眸子里,目光竟然泛了赤色,逼得人不敢直视。桐生一时忘记了自己本要说些什么,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手里一柄滴滴答答淌着血的长剑。
“桐……生?”
眼见那人带些试探地走来,背着阳光抬起头,才看清楚——
那覆在密密睫羽下的,原不是什么赤色的,而是一缕薄烟似的瞳仁。
“桐生!”
眼前又回到旧时,从屋外天寒地冻跌跌撞撞冲进一个孩子,身后跟着二三狼狈的宫人。寒风裹一张皱缩的小脸,满腹的辛酸委屈俱融在一双烟色的眸子里。
“中山王。”
慕容冲终于把卷起的衣摆放下,他才看清是只破碎的龟壳,之后便听一声哭诉:“桐生,你快救救小武!”
小武是只乌龟,追溯起来算是当年先皇慕容儁为了庆贺慕容冲降世赐给的礼物,一直以来被格外珍重,那日几位皇子公主聚在一起玩闹,不甚摔碎了龟甲。不过为了此事太后也发了雷霆之怒,有由头没由头地连着几位皇子公主的母亲一并责罚了,看来是仗势解了口恶气,当事的也该舒心,只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失了一个小玩伴,终归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玄武陂在邺城西北的荒郊,他们去时有许多人跟从。
这江海一样的大陂,虽还是能引漳河之水源源不断地注入,可没了从前的舸舰战船、弄浪勇士,再怎么说也显得有些苍凉萧瑟。
桐生从马上将慕容冲抱下来,那孩子的手里依然小心地捧着他的小龟,仿佛这幅破碎的龟甲中还留着一小簇生命,只要经他不离不弃的照顾便会有重新探出头来的一天。
陪同出来的在桐生选好的地方挖了一只小坑,等待着慕容冲将那“破烂”送进去。只可惜后者许久都只是站住不动,眼神悲凄地望着手中,长长睫羽聚了一滴泪,眼看要滚落下来。
“此处是玄武陂,当年曹操为南征刘表所以开挖了此处,用以训练水师。”桐生在一边并不直接催促他,乍一听这话真的像是无关紧要的。
接着又解释道:“其实所谓玄武,就是一只大乌龟。”
慕容冲终于抬起头来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里叫玄武陂……那玄武,可在陂中?”慕容冲问,又补一句道:“我知道父皇去了龙陵,龙陵叫龙陵,所以父皇就在陵中。”
桐生点头。
慕容冲又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小龟,深吸了一口气,越过新刨开的土坑,径直到陂边徐徐矮下身子。
指尖触到冰凉的湖水,缩了一缩,再探出去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慢慢,慢慢,寒水没了龟甲,他终于将手一松。
跟从来的又将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