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何还看那马眼中竟然流下泪水,不由感慨。
那伙夫听见了,闲聊一般道:“这马啊,躺下就废了。咱们有句话不是说,不见棺材不流泪吗,他们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说完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是谁,忙放下手中活计,向章何还行礼。
章何还却忽然有些明白朱重的意思,他叫伙夫继续干自己的活,回营又叫人把慕容玉提出来。这次直接命人,把慕容玉斩了。
明晃晃的砍刀架在头上,慕容玉面不改色。
章何还见此,又生出一丝犹豫。
章何还不知道,他以为折竹的意思是要逼慕容玉退兵。然而折竹却是要逼方朔退兵。
折竹与方朔之间的赌约,并非自己定下,乃是另有他因。只是这其中除了胜负彩头之类,另有约法三章,其一便是不能利用自己的术法肆意干涉人间之事。
是以折竹甚少出手伤人,敖朔方屡屡违规,但因为事情与闻人合有了干系,就成了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而今慕容玉落在章何还手中,这周围涉及的人,个个都是凡胎。到时章何还要杀了慕容玉,方朔救人输,不救人也输。
但是为了不输的那么彻底,方朔当然还是要救人的。他将天下当做棋盘,人人都是棋子,这枚由他亲手挑选的帅棋,却万万不能叫人给将军了。
这一步走出,便如折竹所料,章何还当真下了死手,方朔便要来救。方朔救了,就是违规,规则要重新界定,自然要由折竹说了算。
就算她要求北凉休战十年,方朔也得照办。
于是,战书重新签订,北凉休战十年。
十年休战得来不易,北凉常年骚然北疆,影响北疆安定,这份条约,对于赵国来说,十年内可以完完全全松一口气。
赵周行看着战报上的内容,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说话定然嘶哑,手也开始抖得有些不受控制,于是摔了战报,袖手而出。
皇宫上方那片乌云就像一个沉沉的警示,悬在头顶,告诉赵周行什么叫做不可说,不可想。
赵周行回了寝殿,一众宫人见了她阴沉脸色,个个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只有流珠胆子大些,小心问过。
赵周行却是半个字也不能与她说,这等事情只好自己在心里头慢慢消化,求不得别人。
但毕竟是流珠,与旁的宫人有些不同的感情,赵周行见她来问,敷衍道:“朕有些饿了。”
流珠正要下去拿吃的,赵周行叫住她,“最近头还疼吗?”
“好多了。”流珠道。
那天的事情,赵周行找过闻人合,想要行刺的那个“流珠”是受人驱使的妖物,真正的流珠却不知怎么被丢到冷宫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
但是从那以后,流珠便常常头疼,闻人合只是拿笔画个鬼画符给流珠,还说什么要等到头顶那片云散了才能全好。
流珠去拿吃食,赵周行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窗格子里漏下光来,照在赵周行的脸上。赵周行正要起来,一片阴影忽落下,遮住了有些刺目的光。
“东西放下,你出去罢。”赵周行道。
阴影迟迟未动,赵周行觉得奇怪,抬起眼皮一看,吓个正着。
她愣了片刻,心底升起一点奇异的喜悦,又故意板着脸,一副很淡然的样子,说:“你回来了。”
折竹便站在她的旁边,抱着剑,头发瀑布一般,拖到地上。
赵周行笑她,“你的头发已可以给我扫地了。”
于是坐起,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一支簪来,伸手替折竹去挽发。
折竹任她动作,直到赵周行问她怎么这样回来时,才说:“处理麻烦。”
“我这里也有麻烦吗?”赵周行笑道,她自认这里是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就算有麻烦,也该她亲力亲为。
折竹点点头。
“那是什么样的麻烦呢?”
折竹从袖中拿出蟠龙玉扣,“当日赠你之物,名为赤碧玉牌,是以上古碧玉封印血煞之气而成,如遇生死险地,则玉碎,人留。”
“血煞无从化解,便是麻烦。”折竹说。
赤碧玉牌是她本命法宝,用金龙血脉炼成,本是护命之物,不能轻易交予旁人。只是投桃报李,赵周行所赠虽非什么宝物,但以人世的眼光来看,已不寻常。折竹一时之间找不到回礼,便将玉牌做礼送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方朔察觉,反被利用。她只好将计就计,也好从战事当中顺利脱身。如若不然,真的凯旋班师,封将拜相,无异于给自己系了条锁链。
赵周行不知折竹这许多想法,听了折竹的话只是望着外面的乌云发呆,从缝隙中漏下几缕阳光,外面应是个大好的晴天,“麻烦完了,你去哪里?”
折竹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是不明白赵周行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折竹,你是从哪里来的呢?”赵周行问到。
“从来处来。”折竹道。
“往去处去。”赵周行接口,她叹了口气,终于把最想问的问了出来,“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会留下吗?”
折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赵周行没有看见,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什么?”